哥哥?
印文和雷迟顺着方小鱼的眼光向来人望去——一身武士的装扮、五官秀美却因冷峻的表情显出了几分戾气,眼尾微微上挑,本应充满风流雅意的眼眸却只能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孤僻与防备。
诸葛四季也同感疑惑地回头。
来人见众人皆望向他,居然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言兄!”诸葛四季刚一开口,竟见到方小鱼已拦在了那武士面前,低头看看刚刚还温玉满怀的胸前,诸葛四季不禁惊异于方小鱼绝顶的轻功!他从不知……
抬头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印文和雷迟,诸葛四季觉得,他这一番上都,似乎耽误了很多事情。
“哥、哥哥?”方小鱼难以置信却又忍不住试探地唤道。这、这分明就是哥哥方晓翔的脸!亦是她原本的面貌!她怎会认错?难道哥哥也?
“我是小鱼!我是小鱼啊!”又轻又细、微微颤抖着的声音。
武士冷冷地看着挡在身前的方小鱼,饱满却颜色暗淡的菱唇紧闭,眸底竟闪过一丝杀意!
“小鱼!”诸葛四季急忙走上前将方小鱼拉开,“你……”
武士无视众人,迈步离去。
方小鱼甩开诸葛四季,追了两步:“我叫方小鱼,方、小、鱼!我爸爸叫方易得!我妈妈……”
武士恍若未闻,脚下没有半刻停滞。
爸爸?妈妈?听着方小鱼口中有些奇怪的称呼和语气,众男各有所思。
不是、不是哥哥……方小鱼伫立在原地望着武士远去的背影,眼中悲伤蔓延。
“小鱼,你……你识得言无过?”诸葛四季走近方小鱼,微微低头问道。
“言无过?你说他叫言无过?”方小鱼突然激动起来。
言无过!与明谷、诸葛四季、印文、雷迟同年出生于荣城,从小体弱,两年前传出死讯,数月前又突然在武会试上一举夺魁,但在殿试中却重伤落榜!
“他、他是不是在殿试前旧疾复发?”方小鱼焦急地问道。
“你怎知……”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不能远离她太久,否则身体又会虚弱!原来是言无过!原来是言无过!老天给了她这么明显的标志,她居然一直在东猜西猜!
没想到,分隔两个时空两个世界竟还能生得一般样貌!同根灵魂之间的联系果然神奇而强大!言无过长的比她原本的样貌更像哥哥方晓翔!
两年了,方小鱼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定过,终于找到了,而他,还活着。
脑中闪过那个惨不忍睹的身影,方小鱼闭上眼闭住呼吸,因为,呼吸之间,冷冷的空气好似利刃从喉间划过心脏,好痛……可是闭上眼,明谷那孤傲不羁却故作放荡的模样却依然浮现,她挣扎地睁开眼,虚望着前方,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身旁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诸葛四季先给方小鱼安排了客房,然后印文和雷迟没等主人安排便非常自主地选择了方小鱼两边的房间,诸葛四季温和地笑笑,没有说什么,可眼角却奇异地闪过一丝妖艳的流光。
“言无过他为何会在你府上?”执着筷子却并不取食,方小鱼看着坐在主位的诸葛四季问道。雷迟和印文分别坐在她旁边,在她眼皮子底下用筷子打着架,她早已习惯,看也不看一眼。
“他殿试受了重伤,在这皇都又并无亲朋,作为同乡,我自当招待几日。”夹了一块鱼肉越过两双斗得正欢的筷子放在方小鱼碗中,诸葛四季轻描淡写的答道。事实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当时言无过殿试落榜,以武会元之名竟只得了个恩骑尉的七品闲职,而诸葛四季则以状元郎的身份被封授为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实权在握!
原本在言无过中了武会元后纷纷找到他住的客栈巴结认亲送礼结交的各路人士在言无过重伤之后立刻就变了脸色,风凉话说的比路人还难听,甚至还有人专门去要回之前送的礼物!就连客栈老板也觉得晦气,将受伤卧床拖欠了房钱的言无过轰了出去。一直有在留意言无过的诸葛四季便亲自将他请到了府里,以贵客相待。
“他是何处受伤?之前又是什么病复发?”方小鱼接着问道,一点也没注意碗中的菜肴已经在三人暗中的较量中越堆越高。
“……小鱼对言兄之事如此关心,想必并非认错人这么简单吧?”诸葛四季半硬半软地反问道。前一秒还双目泛着薄雾拥在他怀中的女人转眼就只盯着其他的男人,他想不在意又怎能做到。
听到他这句问话,印文和雷迟也停下了暗斗,齐齐望向方小鱼。他们也有一样的疑问,但他们谁也没问。这十五天来,他们吓到了,自从明谷死后,方小鱼便一直是失了魂的模样,只说是要上皇都找诸葛四季,问她为什么她也不回答。明谷出事的当晚五子楼的掌柜苗凡卷款私逃了,她也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雷迟跑到归海帮总坛找到她,告知皇甫雅在醒来后就写了自去书自己把自己休了,方小鱼也只是微微一颤缓缓地看了雷迟一眼,眼神却依旧空洞地让人心痛万分!而只要她看到有人穿着玉色的袍衫便会立刻浑身僵硬面色发青,而见到火光更是双目流露惊恐,小手紧握。
看到她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雷迟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原来她没有说谎,“一生一代一双人”原来真的有其人,还是个没有名分的官娼!若他早知道,以他的自尊绝不会再设计让她娶他!不会故意刺激皇甫雅!那么方小鱼也许就不会错过救下明谷的时机……
而印文却是恨不得去挖了明谷的坟!他就不信那个男人有多好!值得方小鱼如此、如此……
“……他、可能是我要找的很重要的一个人。”
“是失散的亲人?”她方才叫言无过“哥哥”,想到这里,诸葛四季心中好受了一些。
“……”方小鱼思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雷迟却皱起眉头,深抿的唇动了动,印文已经心直口快地先问了出来:
“你哪有什么哥哥?”
那日印文见到满脸绯印昏迷不醒的方小鱼,犹豫了许久才认出来,而印玉竟告诉他方小鱼其实不是什么孤女而是兰荣伯茹岚的三女儿,那个传说中奇丑无比却娶了丹国第一公子为夫的茹雨!
没人知道他有多愤怒、多挣扎、多心痛,除了他大哥。而就在那个时候雷迟找上了门!难怪雷迟愿意嫁给茹雨!原来他早就知道方小鱼就是茹雨!可为什么他不知道?他早就放话谁敢嫁给方小鱼他就送谁去见阎王,而她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娶了一夫一侍!为什么?她愿意娶雷迟却从不曾向他……
他疯狂地和雷迟打了一场,将所有愤怒嫉妒宣泄在她的这位新侍郎身上,旗鼓相当的二人拼了个两败俱伤,大哥竟将他俩都扔进了方小鱼的房中。
昏迷中的小鱼痛苦的呻吟、脆弱的梦呓、仿若困兽般的惊叫、不停颤抖痉挛的身体……让两人不约而同冷静了下来。
印文一直知道方小鱼在千草苑包下了明谷,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只当一个女人正常的需求罢了。小时候他爹就教他身为男子不要过问妻主在外的风流,女子在外寻花问柳是不会当真的,这点他一直谨记。可是、可是方小鱼的样子叫做“不会当真”吗?
他庆幸,在他发现这个事实以前,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可他更嫉妒!嫉妒一个官娼!一个死后有女子在他坟前不吃不喝三天的官娼!
在小鱼说要上都找诸葛四季时,他二话不说地跟了过来,同行的,还有那个在人前一副光明磊落的侠少模样,人后却满脸阴狠狡诈的雷迟。
趁着印文发问分神,雷迟将小鱼碗中印文夹进的菜扒了出去,再夹菜添满。他早就怀疑方小鱼是顶了茹雨的身份,可是越调查他就越不肯定自己的判断。后来,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方小鱼的房间——那个江湖上神出鬼没的白发修罗叶慕!
方小鱼究竟是什么人?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但是,无论她是什么人,她已是他雷迟的妻主。于是,他借口发展“风火车”的行当离开了荣城一路陪着方小鱼来到皇都,对于方小鱼执意要来找诸葛四季,他保留态度。
但是当方小鱼与诸葛四季“深情相拥”时,他差点没控制住地举起袖中的机关弩!而言无过的出现更是将他心中原本的谜团搅得更乱!
哥哥?小鱼叫他哥哥?荣城里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言无过名义上是言家的养子,其实他是言家前任家主的独子,当年言无过的娘未婚生子难产而死,她的一些个远房亲戚为了谋夺她的家产争得你死我活,要不是顾忌着言家还有位不怎么管事的老太太,一些老仆对很多事情也知根知底,他们早就将言无过除掉了!
两年前言家老太太过世,一些老仆也相继被遣散,言家终于放心大胆地将言无过赶了出去,还故意发布他的死讯,估计就算人们看到言无过,言家也绝不会承认他的身份。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言无过居然去参加了武举还中了会元!看来看似无用的言家老太太其实在生前就将言无过的后路都安排好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言无过殿试重伤落榜,前途无亮……
那他又怎会是小鱼的哥哥?
方易得,“爸爸”?听方小鱼说的那般真切,而言无过和茹雨都是父不详,难道?
雷迟觉得谜团似乎清晰了一些,只要他能搞清楚这个方易得到底是什么人!
雷迟轻轻敲敲方小鱼的碗沿,“先吃点东西。”
方小鱼瞪了印文一眼,“你怎知我没有哥哥?”然后动了一下碗,冲着雷迟轻声道了声谢。
印文一听就火了,“哎!我也有给你夹啊!你凭什么就对他一个人道谢!”低头一看方小鱼碗旁被雷迟夹出来的菜,刚准备破口大骂,雷迟却不紧不慢地将筷子换到左手,伸筷到他眼前——
“就凭……”雷迟抬手轻笑,指上祖母绿玉戒柔和而浓艳的色彩划过印文眼际。
“你!”印文咬牙!他奶奶的!成亲了了不起啊!小鱼不是一样不让他近身!
诸葛四季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看来他得让人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荣城发生的事好好汇报一下了。
“好了!”方小鱼放下筷,面露倦容。“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喝点汤吧!暖暖,你身子好凉。”诸葛四季柔声说道,亲手为方小鱼盛了一碗汤。
你身子好凉!印文和雷迟一人两道眼光如箭射向诸葛四季,诸葛四季却依旧温和地浅笑着。
方小鱼怔怔地盯着汤碗,一动不动。
印文与雷迟脸色又是一变,诸葛四季微微一扫二人的神色,两指轻轻夹起桌上的白绢覆上汤碗,“小鱼……陪四季下盘棋吧。”
他不想等下面人的汇报了。
可方小鱼却摇摇头,“我累了,真的。明天吧,四季。”
“……好。”
两个时辰过后,记载着这数月间荣城大小事宜的文卷便出现在诸葛四季案前。诸葛四季细细查阅着,脑中缜密地推断着所有细节背后代表的意义,他竟仅凭这些文字几乎精准地勾画出了全部事实!联系他在皇都中得到的消息,现在他的脑海中比荣城中的地头龙印玉知道的,怕是只多不少!
茹雨……原来如此。
不过,皇甫雅、雷迟、明谷、印文、太子,或许还要加上印玉、现在又多了个言无过,小鱼,你到底招惹了多少男人?
“唰!”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在诸葛四季身后,诸葛四季却未动分毫。
“呵……诸葛,你的护卫真是好身手啊!”
“三少,你的隐匿功夫越发精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