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楼
“大师姐。”阮双双热情报告:“他们说在宫里有人,找到了能出去的线索!”
长腿懒懒从倚着的窗棱伸下来,靴底踩在铺满羊绒的地毯,她站起来,修长高挑的身姿,浮华的光彩在红衣上流动,她整个人如同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哦?”
她随手把酒壶扔到一边,抬起头,一双冷而丰艳的眸子看向铁炎。
铁炎呆呆看着她,那种被震撼的惊艳还没完全散去,就感觉全身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凉意笼罩。
“那就说来听听吧。”
光明正大把铁炎一行人打量了一圈,她旁若无人打了个哈欠儿:“对了,我是侯曼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铁炎几人完全被她弄得不知道怎么说话,铁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笑道:“是,是,我们就是找前辈的,见过前辈,我叫铁炎,这些都是我的同道,我们…”
侯曼娥淡淡看着他。
铁炎来之前本来准备了许多客套奉承的话、也准备了许多讨价还价的话术,可在她的目光下,不知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嗓子梗了梗,不由自主直接进入正题:“我们有一个道友,本名孙梨,她化名翠玉以宫女的身份潜|伏进荣王宫中,如今已经成为荣王的心腹,近些日子她传出来消息,说荣王意图在冬宴那日发动宫变,将郭司空及其党羽尽数绞杀宫中、同时软禁皇帝从此以太子身份摄政。”
阮双双高远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个大消息。
侯曼娥抱着臂,一只手撑着下巴听,听完就笑了:“荣王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们那位孙道友能得到他的信任,连这种消息都传得出来,本事真不小啊。”
荣王是什么人,昏庸贪婪暴虐好色,结党营私杀人放火贪污受贿没有一个没干过的,做过的混账事儿多到王都百姓人尽皆知,那可比她当年在娱乐圈带劲儿多了。
盘下这座福临楼之后,侯曼娥聚集了很多法宗的弟子,也一直在打听宫里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荣王是离开幻境的线索,也有人提议派几个机灵的小师妹进宫去…小师弟倒是没考虑过,毕竟割鸡|儿是一件大事,能不割还是不要割。
但侯曼娥考虑到荣王那些辉煌事迹,到底否决了那些建议
——就家里这群傻帽,水灵灵的小白菜一样,本来就没有脑子,现在还没有修为,进宫里去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她可不想让自家小师妹们被个傻逼白占便宜…小师弟也不行!
所以就只好先这么耗着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标准恶毒女配,侯曼娥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那个孙梨能在荣王身边混出头,不能说是臭味相投吧,反正八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当然,面前这几个人也未必是什么好灯。
铁炎略有些得意的笑容微微僵硬:“…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他立刻显出愤怒的样子:“我们好心来报信,阁下为何意有所指?”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侯曼娥笑得懒洋洋:“只是我这个人生来脾气不好、说话也不好听。”
记
“这个是真的,我们都可以作证。”阮双双赞同点头:“我们大师姐就是这么得罪很多人的,所以天天得杀人。”
铁炎等人:“…”
侯曼娥:“…”
侯曼娥皮笑肉不笑:“有些人,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阮双双赶紧捂住嘴,躲到高远身后。
大师姐这些年更年期越来越严重,可怕!
侯曼娥冷哼一声,绕过铁炎等人在对面的圆桌坐下:“废话不必说了,你们就直说吧,那位孙道友想让你们做什么?”
铁炎几人对视一眼,铁炎说:“孙道友的意思是,荣王与郭司空打起来,必然两败俱伤,宫变之日也正会是荣王最虚弱之时,如果我等能同心齐力,召集王都所有的修士一同冲进宫城,趁机制住荣王以号令王都,届时必然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说得倒是轻巧。”
侯曼娥并不心动,只冷笑说:“这王都有禁军十万,个个都修习妖法,更有重|弩守城,我们一群没有修为的修士怎么冲进宫城?靠手里的刀剑斧头吗?”
“禁军十万分属荣王郭司空,届时两方厮杀惨重,又能有多少人敢阻拦我等!”铁炎着急说:“王都如今汇集的修士数以千百计,若有您以北辰法宗之名召令四方,众修必定影从追随,强闯宫门又有何难?!”
侯曼娥不语。
她垂眸,指尖缓缓拨弄手腕上一个细长的金色镯子。
“前辈!这幻境如此古怪,我等已经被困了这么久,来得人越来越多却寻不到一点线索,如今这王都的官府已经察觉到不对,对我们这些人的管控监视越来越森严,再找不到出路,我等难道要被生生拖死困死在这里不成?!”
铁炎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愈发急迫,忍不住激将道:“如今万仞剑阁与玄天宗皆不在,您为法宗首徒,便是三山的代表,我等皆以您以您为马首,您万不能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啊!”
“你是在威胁谁?”
阮双双不满说:“什么叫瞻前顾后,你让我大师姐担上这么大的责任,自然该周全谨慎,若是贸然行动出了事,那责任是能算你头上吗?”
铁炎没想到阮双双反应这么快,被堵得语塞:“这…这…是我言辞不当。”
阮双双点头:“你确实言辞挺不当的。”
铁炎:“…”
这群法宗的是不是一个个都没学过人话?啊?都说得什么狗言狗语!
高远看着阮双双怼人,看向侯曼娥。
侯曼娥神色看不出喜怒,只低头敛眉拨弄着镯子,拨了一圈又一圈。
半响,她停下手,抬起头来。
正激|情怼人的阮双双下意识安静下来,铁炎心一跳,期待看着她:“侯前辈…”
“情况我都知道了,你说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侯曼娥说:“但事关重大,我还得再仔细斟酌。”
“前辈还当早作决断才是。”铁炎:“距离冬宴已经没有几日了,恐怕…”
“冬宴那日情况会如何谁也说不准,真要乱起来,我们闯进去人生地不熟的,只靠那位孙道友在里面接应,也未必是最好的时机。”
侯曼娥说:“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倒不如等到冬宴之后几日,等局势已经分明,一方穷途困兽做殊死搏斗、一方实力大损又志得意满之时,记是更好的时机。”
铁炎还想说什么,侯曼娥突然笑了笑:“铁道友的意思我已明白,如果此事能成,你们当立大功。”
铁炎所有的话便都没了,赶紧说:“同为沧澜修士,这都是我等该做的,哪里称得上功,前辈客气了!”
“没关系,你们应得的。”
侯曼娥懒得再和他们磨叽,直接说:“我打算这些日子召集各方势力一同商量,你们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
铁炎面露喜色,连忙说:“多谢侯前辈!”
高远给阮双双一个眼神,阮双双推开门:“走吧,我带你们去房间。”
铁炎等人向侯曼娥行了一礼,紧跟着阮双双出去了。
等他们走远,高远看向侯曼娥:“闯宫冒得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也要试一试。”侯曼娥站起来往外走:“他们至少有一句说对了,我们不能等着被困死在这里。”
高远跟在她后面:“这个责任不该由您一个人担,万一出了事,那就是千夫所指。”
侯曼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当我想吗,谁叫该主事儿的人都没来,姓楚的估计是爬着来的磨磨唧唧还没到,姓晏的那个更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玄天宗那些二傻子宅在家里也不知道搞什么鬼,更别提那个劳什子雍州主和他那白莲花小老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高远保持礼节性微笑,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反正在他们大师姐眼里,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是二货和傻叉,每次一张嘴,不损个十七八个人那都是不算完成指标的。
“不是我说。”
侯曼娥把三山各宗都数落了一遍,愤怒地总结道:“这些年是怎么了?怎么各宗各派里靠谱的人是越来越少,到头来居然都沦落到要靠我来顶梁子!这尼玛就离谱!”
高远憨笑:“是大师姐您神功盖世、能者多劳。”
侯曼娥冷笑:“都需要我当个能者,我看这沧澜界也是快完了。”
高远:“…”大师姐,您怎么疯起来连自己都骂呢。
“大师姐。”
高远叹着气:“您别这么说,您知道的,其实我们都愿意跟着您。”
侯曼娥笑容微微收敛。
很久以前,她怎么能想过,自己有一天要担负这么多人的命运。
她不自觉又摸一下手腕有些褪色的金镯,眼神有一瞬恍惚。
一线牵呀一线牵,千里相逢一线牵
——这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她嗤笑一声,大步往下走。
从二楼往下绕过楼梯口,正好有一个人往上走。
那是个一身玄衣的青年,身形清俊、背脊挺拔,行走间步履沉而稳,脸孔覆着银甲面具,领口处隐约可见脖颈挂着一条细线,像是坠着什么装饰,套着护甲的手腕,却戴了一条格格不入的绿珠子手环。
侯曼娥与他擦肩而过,往下走了几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回过身往后望了望,楼梯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
约莫也是哪里的修士,凑巧住到这里来了。
侯曼娥摇了摇头,继续往楼下走。
楼下一群法宗弟子鸡仔似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侯曼娥阴记森森冷笑:“一个个都干嘛呢?!”
摸鱼看热闹的法宗弟子都是一个哆嗦,瞬间站得笔直,大声发出乖巧的声音:“大师姐晚上好!”“大师姐中午好!”“大师姐早上好!”
“…”
“…傻叉!是晚上啦!”
他们彼此互相瞪了瞪眼,扭头齐声发出更乖巧的声音:“大师姐好!”
侯曼娥:“……”
“刷碗的擦桌子的拖地的算帐的该干嘛干嘛去,我以后要是再看见谁偷后厨的瓜子花生米摸鱼偷懒不干活——”
侯曼娥皮笑肉不笑:“呵。”
“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
众弟子瞬间一哄而散,狼奔豕突厮打着争抢扫把簸箕、骂着别抢我的抹布四散而逃。
跑到最后一个的又被踹回来,把桌子嗑完的瓜子壳胡噜到怀里,那袖子抹干净桌子才撒丫子跑的。
侯曼娥环视重新明亮整洁的大堂,哼了一声,偏头对高远说:
“你去吧,以北辰法宗的名义,把人都聚过来。”
她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迎着落日前最后一点光辉深深伸了个懒腰,修长腰身拉直,像一柄汹汹拉开的燃火的弓。
她神色似嗤似笑:“嘛,终于要有事做了。”
——
——
阴云渐渐散开,月色更亮了。
清冽的月色,照亮瘦削而细长的身影,白得像雪的皮肤和头发,衬得他瞳色更红得瘆人。
…老实说,他这样真的好像只阿飘。
林然觉得嗓子又痒了,她偏过头咳嗽,又咳出一口血来。
“谢啦。”
林然咳嗽着说:“虽然来得有点晚,但总算给我留了条命。”
这话说的,也说不上是在谢他还是骂他。
“你是谁?!”
荣王不敢置信的声音:“放肆!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你——”
他不认识成纣。
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荣王,一个被幽闭废苑的无名弃儿,他们是天壤之别,在今日之前,也许荣王都不怎么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妖主并不看他,只看着林然。
她躺在那里,浑身因为脱力而不自觉地轻颤,头发乱糟糟地散开,脸色发白,唇角有血,随着呼吸,细瘦的腰腹一下一下起伏。
“…大哥,你以为我为啥倒在这儿,还不是为了拖住禁军给你们争取时间。”
但即使已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林然还是用腐朽的声音发出倔强的吐槽:“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猴子吗?哪怕你伸把手扶我起来,我都算你是个有良知的人。”
妖主看了她好半响,突然微微弯下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托住林然的下巴,指腹缓缓擦过她唇角的血。
林然愣了愣。
妖主把她唇边的血擦干净,看着指腹上黏住的一抹艳红,把手指收回唇边,舔了舔。
“你说话,总是让人想杀点什么。”
他淡淡说:“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
记“!!”林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