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任温绪自诩算无遗策、万事尽在掌握,也绝没有想到,林然会来这么一出。

她砸上来了,没有一点征兆,二话不说一拳就砸上来了。

温绪踉跄着退后几步,捂住左脸,伴随着后知后觉火烧似的的剧痛,他只觉牙关一阵酸痛,唇齿间尽是腥甜浓郁的血气。

有血丝从唇角淌出来,他轻轻碰了一下,指腹瞬间便染上一点殷红的血,鲜红得刺目。

温绪直直盯着那一点血,很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受过伤了,今日倒是好,被她连伤两次。

一口血气猛地从喉口涌上,他伸手抵住树干重重地咳嗽。

厚重的狐裘裹着清瘦的身骨,交叠的斜襟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截瘦弱凸起的锁骨,刻在苍白的皮肤上,随着他咳嗽,修长的脖颈赫然勒出刺目的青筋,那些青细的血管错落纠缠,蜿蜒着往下起伏,一路延伸进交领更深处不可见的地方。

他咳得那样厉害,每一口都带着血丝,像是下一秒就要虚弱死去。

可明明是这样的无力、这样的孱弱,何该让人怜惜不忍,却偏偏像佛莲前的花开荼蘼,那刺目靡艳的猩红染脏了无暇的白,反而莫名能勾起人某种微妙的…暴虐欲。

林然平静看着他咳嗽,问:“清心草在哪里?”

温绪不答,反而摸着脸,边咳,竟慢慢地笑起来:“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伤过我了…林姑娘,你真是、真是…”

林然置若罔闻,又陈述一遍:“清心草在哪儿?”

温绪转过身来,背靠着树干,低喘着定定看着她,横过指腹轻轻抹去唇角的血丝,倏然一笑:“林姑娘想要,为什么不来自己搜,反正绪这样残败的身子也已经…无力反抗了,不是吗?”

林然走到他面前。

温绪垂着眸子看她,她很高挑,也是真的纤细,纤长的脖颈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握住,让人很难想象这样柔软的身体里,怎么能爆发出那样山海般浩大的力量。

林然在距离他三五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起他另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进入云天秘境有什么目的?”

“那姑娘又是谁?有来云天秘境意欲何为…”

温绪反问,轻轻笑:“…以姑娘的修为,总不会还是为了结丹而来吧。”

林然眼皮都没眨一下:“是我在问你。”

温绪看着她,倏然悠悠叹息一声:“林姑娘,真是好生霸道啊…”

林然默默捏了捏拳头。

“…咳。”温绪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回来:“林姑娘说笑了,绪就是绪,还能是谁?”

林然:“魅花之海生长于云天秘境千年,以尸骨为养以魂魄为料,个中诡谲残酷不可捉摸,温家虽是修真大族,世代修习的却都是正统的家族密法,温家大公子不过筑基修为,还没有那个本事操纵魅花之海。”

温绪低低笑,并不否认:“绪可以当作是赞美吗?”

林然幽幽看着他。

“…”温绪又咳了咳,怕这姑娘一言不合再一拳砸上来,不得不略作收敛,才解释道:“林姑娘,绪曾说过,绪只是个生意人,不为财不为利,只做交易。”

林然:“谁请你做什么交易?”

“一个生意人,当然要为客人守秘。”

温绪浅浅一笑:“不过既然是林姑娘,那绪便愿意透露一点…是有人请我进云天秘境,为他取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让他活命的东西。”

林然皱皱眉。

她记得,云天秘境尽头的深峡里面是有大能府邸,但里面尘封的秘宝是一缕上古凤凰的残魄,最后那残魂认主了楚如瑶,融成她的剑灵,日后甚至能幻化出实体,是她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沧海桑田之后、寥寥陪伴她一路走到最后的伙伴。

林然知道凤凰向来有浴火重生的传说,原剧情里那一缕凤凰残魄也在后来救过楚如瑶许多次,林然不确定那个委托温绪的人要的是不是那缕残魄——沧澜界亘古悠久、浩大无边,流传下来的奇闻秘术不可胜数,说不定就有能化凤凰残魄为自己续命的秘法。

如果温绪是为了凤凰残魄而来…

林然轻轻摩挲着风竹剑柄,认真思考着将他当场打残踢出去的可能性。

她不轻易杀人,但是打残是没问题的,尤其温绪敢对侯曼娥动手——虽然其中有侯曼娥自己的原因,但温绪下手那么狠,林然还是忍不住护短,心里有气,有那么点想假公济私一次。

就在林然蠢蠢欲动的时候,温绪忽的笑:“林姑娘,你不会要对绪动手吧,这恐怕会违背姑娘处事的原则…绪以为姑娘是个很正直的人,不会以私废公、更不会因为私人感情枉顾公正法理。”

林然抬头看他,温绪还颇为无辜:“是那个小姑娘先对我心思不轨,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林然:“她没想要你的命,但你却想要她的命。”

温绪:“我并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是给她设一场局,她走出来了,不仅能活,还可识破心魔,修为更进一步,受益无穷,岂不是快哉?”

“但如果她没走出来,她就会永远沦为你的傀儡。”

林然:“你设下的局,是九死一生的局,和直接要她的命有什么差别?”

“天上哪有白掉的馅饼,是她自己主动走上赌桌,那么接下来用多大筹码换来多大报酬,自然该由绪来决定…在绪看来,这就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温绪笑:“当她做出选择的时候,无论生死,她都应该做好承担代价的后果。”

林然握住剑柄:“那么当你选择用她做棋子取乐的时候,你也已经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后果。”

“什么后果?”温绪失笑:“姑娘为姐妹情深拔刀相助?”

“不。”

林然摇头:“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温绪:“……”

温绪一口血咳出来,被噎得直弯腰咳嗽,咳着咳着,却又莞尔起来。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温绪止不住地笑:“说实话,姑娘这样为她出头,真是让绪颇为惊讶,绪以为林姑娘这样疏朗通透的性子,见过太多的世故,应该早就对这些爱恨情仇看开了…所以她有什么特别的吗?是她身上的异界魂魄?”

“这与你无关。”

林然淡淡道了一句,一把拔|出风竹青剑。

凛冽的剑芒无声划破空气,那一刻,温绪清晰意识到她身上的冷意。

这样温柔好脾气的姑娘,护起短的时候,倒是凶得吓人呢。

温绪轻轻一叹:“我与林姑娘掏心窝子说了这么多话,姑娘还对我这么无情吗?”

林然觉得他戏真的有点多,然而她并不想配合演出,所以她思考了一秒,果断决定视而不见,并二话不说向他劈了一剑。

温绪侧身避过,那一剑的剑风瞬间劈开了几丈开外,剑痕深深刻进地面百米有余,他转身看了看,身后原本茂密的林木已经平成了空地。

温绪:“……”

温绪:“林姑娘,你这到底是想把我踢出去,还是想趁机要我的命啊。”

林然眼皮子也没抬,横过长剑,下一瞬人已如惊鸿跃至半空,朝着温绪,骤然狠狠立劈而下。

温绪猛一拂袖,巨大的法咒流光在他面前化为盾牌,却转瞬被风竹剑刃劈成无数碎片,温绪突然甩出蒲扇横挡在胸前,看似朴旧脆弱的蒲叶正抵住竖劈下来的剑刃。

青剑,枯蒲,利刃,圆叶,凛冽的剑风震开气浪三千,茂密枝叶被重重震荡而起,又自漫天簌簌纷然飘落。

有叶子轻飘飘落在他肩头,温绪忽的嗅到一缕浅香,像竹叶,又像桃花,清冽的,翩然的,丝丝缕缕,隐约的尾调里,却分明深匿着一点点非有心人不可察觉的隐柔。

温绪呼吸一滞,倏然抬头,对上一双比秋水更空明澄澈的眸子。

她眼中倒映着明月,月华如练覆过重峦叠翠的林海,是漫天星辉洒落。

晚风拂散她一头束着的青丝,她离得他这样近,隔着杀伐交抵的刃与圆叶,连呼吸都像是彼此纠缠交织。

她定定凝着他,寒凉的剑芒掩不住她清冽的目光,忽的有一缕发丝拂过眼帘,她长睫轻轻一颤,再抬眸,那眸底分明淌着熠熠如水流光。

温绪心脏猛地一缩,从未有过的心悸,伴随着窒息般的裂痛和迷乱,翻山倒海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

清瘦苍白的手微不可察地发颤,下一瞬,他的蒲扇已经被狠狠击落在地,微凉的剑锋抵住他的脖颈,缓缓压入半寸,便划开一道血线,殷红的血涌出来。

“你自己离开,我便先不杀你。”

温绪站在那里,阖了阖眼,压下眼底那些晦暗幽邃的思绪,才抬起头如常看向她,有点无奈地笑:“林姑娘,绪还以为你不想杀我,毕竟你之前还拦下了侯姑娘,不让她来找我报仇,不是吗?”

林然一顿:“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只是怕姑娘一气之下走远了,绪找不到罢了。”

温绪弯了弯眼睛:“…却没想竟听见,林姑娘为绪说话,还拦住侯姑娘…绪很高兴呢,这般厚爱,绪无以为报,唯有…”

林然淡淡;“我没有为你说话,你高兴得太早了。”

温绪微滞。

“她若是现在来找你算账,不就正上了你的当吗。”

林然清透的眸子看着他:“你明知道她冲动而敏感脆弱,偏偏性子又睚眦必报,被你算计,正恨你恨得不行,清醒过来必然来找你报仇,可是她又打不过你,一再落入你陷阱,必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对你心生恐惧,你只须再稍加几句,就能成为她未来修炼途上的阴影,变成她渡不过的心魔,轻而易举摧毁她道心,让她只能任你生杀予夺。”

温绪有一瞬的愣怔,没料到她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你说错了,我不让曼娥现在找你报仇,只是不想让你奸计得逞,而不是不想杀你。”

林然平静道:“我只是把你留给她,等她来日修为至大境界,我等着她亲手杀你,为她破心魔、为她全因果,助她证大道。”

温绪一眨不眨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幽幽叹一口气:“林姑娘的心真是偏得没边,护侯姑娘护得那样紧,连将来影子都没有的事儿都给提早筹算准备着,可对绪就这般无情,只把绪当个磨刀石用,当真是让绪难过。

林然定定看着他真情实感的样子,忽的也叹一口气:“我是真的偏心,你也是真的矫情得一批。”

温绪:“……”

“别废话了。”林然看着周围虚无的屏障渐渐扭曲消融,隐约传来外面侯曼娥孜孜不倦的叫魂声,比没吃饱的小喵还缠人,林然真是害怕她把狼给招来,决定速战速决:“你传送令牌呢,拿出来。”

温绪微微张开手臂,宽袖流纹如云,他笑得温文无暇:“绪说过,林姑娘想要什么,便尽可来搜。”

“…”林然仰头望天三秒,果断决定一剑把他劈出去。

她就不信他在生死关头还真的不捏碎传送令牌,他要是真那么不想活,那也是他自己作的,她良心没带一点不安的。

这样虽然她也会因为超出金丹修为限制,被秘境踢出去,但是能给温绪一拨儿带走,没了这个不安分的蛇精病,主角团他们之后按部就班也不会出岔子,那她出去也就出去了,正好回去补个大懒觉。

林然一转手,正要快乐给温绪来个划脖放血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的握住剑刃。

锋刃轻而易举割开手心,殷红的血瞬间涌出来,划过他嶙瘦的手腕,大颗大颗坠在风竹剑身,蜿蜒过猩红刺目的血痕。

温绪没有躲闪,没有捏碎传送令,也没有暴起与她决一死战,而是赤手握住剑锋,大步逼到她面前。

“林姑娘,绪不能走。”

他看也不看撕裂涌血的伤口,只径自走到她面前,直到咫尺之遥,才停下。

林然没有退,也没有收剑,她的目光在他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才再抬眼看他,皱了一下眉。

温绪一眨不眨凝着她,看着她那些轻微的可爱的小表情,慢悠悠地笑:“绪要是走了,姑娘就再也找不到清心草了…不,不只是清心草,整个云天秘境、以及秘境里姑娘的诸多同门,恐怕也要有大麻烦了。”

林然目光定定:“你做了什么?”

温绪笑,竖起一根修长的轻抵唇心,语气轻而柔曼:“这可就…先不能告诉姑娘了。”

林然皱起了眉。

温绪以为她会震惊、会暴怒,甚至想过她会又一拳打过来。

但是她听完他的话,只是眉头皱了皱,就陷入了沉思,脸上甚至都看不出一点抱怨和怒气

——冷静决断得不可思议。

是怎么样的人,会在猝不及防的意外之后,没有哪怕一丝的怨气,而是毫不犹豫去思索前因后果和处理的方式。

温绪微微征了一下,随即安静望着她白皙秀美的侧脸。

他心中泛起一种奇妙的涟漪,像凝静无波的春湖被柳枝轻轻划过。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心性,才能凝造出一个这样的姑娘:冷静的,强大的,似乎任何困境险阻都不过一剑斩尽,可偏偏又可以这样克制、这样谦逊、这样温和。

温绪微微恍神,回神间,手中的剑刃已经被轻巧收了回去。

温绪看向她,林然收剑入鞘,平静把剑鞘挂回腰侧。

温绪为她的干脆一怔:“你就…”

他微顿,失笑:“林姑娘就这么信了,都不再求证一下的吗?”

林然深深看着他,摇了摇头,心想还需要求证吗,你们这些蛇精病她还不了解,一个个说报社就报社,不带半点含糊的。

这个“温绪”也不知是什么门路,明明不是穿越重生来的天选者,却知道魅花之海的位置,竟然还看出侯曼娥是来自异界——侯曼娥多贼的姑娘,都险些被他算计坑里去。

这样深沉随性的人,又对云天秘境了如指掌,而今对云天至宝有所图,谁知道他是不是早早在哪儿设下了后手,只等着情况有变,猝不及防|爆出来给所有人炸上天。

林然傻了才会用楚如瑶晏凌他们做赌注,只为和温绪赌一时之气——算了吧,趁早洗洗睡了吧。

她只有一次机会,她与他动手自己也会被秘境排斥,所以在被踢出去之前,她必须确保所有境况之外的威胁都已被拔除,确保楚如瑶晏凌她们可以顺利走完剧情,但现在显然还不行。

温绪不是不走嘛,林然又一想,也想开了,那就别走了,就跟着一起去,他总不可能把自己也坑死,她只等着他自己把坑都填平了,再一举收拾他。

“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林然:“你杀了真正的温绪?”

温绪答非所问:“姑娘,我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做生意,不杀人。”

他不杀人,他只会实现人的欲望,然后袖手含笑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看着他们志得意满,也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林然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身后温绪忽的笑:“林姑娘,你太心善了。”

“心善是一件好事,但更是弱点,就像现在,你明明占尽上风,但是为了顾全旁人,你不得不受制于我。”

“林姑娘,顾忌这么多,受限于你本不需要遵守的条条框框,你不会憋闷吗?”

温绪缓步走到她旁边,垂眼看她秀气的小小耳垂,眸色微微流转,轻声道:“…连绪都替姑娘委屈呢。”

林然顿住脚,扭头定定看他,心平气和:“小明能长命百岁,你知道为什么?”

温绪:“…什么?”

“因为他废话少,事儿也少。”

林然自顾自:“你明白了吧。”

温绪:“…”

林然转身就走,温绪看着她纤瘦漂亮的背影,不由莞尔。

“比起受别人的托救别人的命,你最该管的该是你自己。”

温绪唇角的笑意微滞。

朦胧的月色下,他看着她微微回头,露出半截白皙莹润的侧脸,神色舒淡又干净:“你病得很重了。”

温绪喉头一痒,又低头咳,咳出一口血来,他轻轻拭过唇角血渍,笑得如常:“还好,劳姑娘关心了。”

什么样的“还好”,会是一口口咳血,明明已是快结丹的炎寒不侵的修士,却要时刻披着那么厚重的狐裘,脸比玉色更苍白。

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进了秘境,肆无忌惮挥霍自己的力量、糟蹋自己的身体,满手的血,手掌血肉与白骨森森坦露,还能温柔和煦地笑。

他玩弄别人的命,也同样不在意自己的命。

或者说,也许正是因为连自己的命都无所谓,才能那样随心所欲又漫不经心地把玩别人的命运。

“人为了自己是天经地义,无论是想活着,还是寻乐子…但是如果这些都需要通过践踏别人实现,那么哪怕一时得到了,也终究会有报应的。”

温绪看着那双明透的眸子,她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辨不出情绪,只是太轻而浅:“你说你信因果、信公平,那么你就该知道,从一开始,这条路你就不该走,这云天秘境、你便不该来。”

温绪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一眼,徒手挥开小结界,径自离开。

林然大步往外走着,天一冷不丁道:“他从一开始与你说话,就在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蛊惑你,试图让你怀疑自己的原则,动摇你的道心,从而掌握你。”

林然“嗯”了一声:“我知道。”

天一:“那你为什么还说最后那些话。”

为什么呢。

林然想,因为挺可怜的

——无论是天生胎毒、不知道为活下去做了什么交易以至于生死不知的真正温家大公子;还是如今这个看似神秘强大、随心所欲,却只能以玩弄人心聊以为乐的“温绪”,都挺可怜的。

“就当是我圣母吧。”

明亮的篝火近在眼前,隐约能看见侯曼娥的身影,林然一步步踏过茂密的夜林,突然道:“其实即使我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总忍不住试图去寻一个可能,让在那个可能的故事里,所有人都能做一个好人、都能有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明知永远不可能实现,还是忍不住一次次为之努力尝试的,最远大的梦想。

天一沉默了很久,只道:“开心点。”

林然笑:“好。”

她走远了。

温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萤虫最后一点光晕在她袖口湮没,他彻底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渐渐消失。

他默然了很久。

半响,他抵住树干重重地咳。

温绪仰起头,望着天上静静高悬的明月,月辉清透,微凉,却柔如水。

他看着那月色,半响,缓缓伸出手,苍白瘦长的手掌半遮住月光,他半张脸隐于幽晦阴影中。

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

这一夜,他见到了最美的明月。

手掌一点点收拢,仿佛将漫天月辉都握在掌心。

他忽的慢慢笑了起来,一声一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浓雾在瞳中翻滚,幽诡如魅如魔。

他笑着抚住心口,透过无力孱弱的心跳,近乎叹息地感受着那里,第一次汹涌起如此滔天而不可抗拒的欲念。

他想握住那捧明月,

他想把她变成,只属于他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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