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烈阳高照,气温更加热了,窦建德没有钓到鱼,喉咙却热得像火烧,只好提起空空如也的鱼篓和空空如也的水囊打道回府了。那只小黄狗垂头丧气地跟在窦建德的屁股后面,不时低呜几声,仿佛在埋怨主人的手艺太逊,忙活了半天,连鱼毛都没钓到一根,害它的福利也没了。
窦建德在草丛中找到了他那头毛驴,把鱼具收拾好,然后便骑上毛驴,往蓟县城的方向而去。
其实,长孙无垢对窦建德还是相当不错的,待遇十分优厚,不仅给窦建德夫妻二人准备了一座豪华的大宅子居住,还专门安排了数十名仆人服侍,一应生活物资供给也是顶好的,除了开头的半年,之后就没有再限制窦建德和曹氏的行动了,甚至允许两人自由出入蓟县城。
不过窦建德本人也十分“懂事”,平时生活非常低调,出门从不前呼后拥,长孙无垢和窦线娘送他马匹当坐骑也不要,平时只骑驴,偶尔出城野钓,也不会离开三十里的范围。
且说窦建德骑着驴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路,便经过一处工地,只见数以万计的工人正在烈日下干得热火朝天,肩扛手抬,马驮牛拉,号子声、吆喝声、凿石声、打地声,统统混在一块,此起彼伏,声传数里,可见这项工程之浩大。
这的确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因为高不凡要在此建一座都城,规模跟明清时期的北京城差不多,由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共同设计规划。
其实早在去年,袁天罡便设计好方案了,还把图纸画了出来,不过高不凡和魏征等人一商量,最后以财政不足为由搁置了,袁天罡颇为失望,幸好,去年高齐发展迅勐,先是兼并了窦建德的地盘,又消灭了宇文化及,并且斩获了宇文化及从江都掠夺来的大量财宝,紧接着又以摧枯拉朽之势占领了山东和河南等地,最后更是击败了唐军,消灭李密和王世充,夺下洛阳城。
所以如今的高齐不仅兵精粮足,地盘和人口也扩大了数倍,手头上积攒的财富也是丰厚无比,也正因为如此,铁公鸡魏黑脸也难得大方了一回,大笔一挥,暂时批了袁天罡十万两银子的预算,于是这项营建北都的工程便得以上马动工,如今已经开工几个月了,预计工期得四五年时间。
窦建德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情景,心中不由暗暗冷笑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高长卿这小子还没开始坐江山呢,就学杨广大兴土木,营建什么北都,简直就是个败家仔,要是某家的亲儿子,看某家不抽死他,不过这样也好,让这小子继续自取灭亡,等他搞得民不聊生,某家正好趁机东山再起。”
话说当初杨广命令大匠作宇文恺营建东都,征调了逾两百万役夫,仅耗时十个月左右就把东都建成了,速度快得惊人,但也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无数百姓因此而累死饿死,搞得民怨沸腾,所以窦建德此时见到高不凡竟大兴土木,营建所谓的北都,只以为高不凡这小子飘了,还没一统天下呢,就开始沾上穷奢极欲的习气了,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嘿,不得不说,窦建德有点一厢情愿了,因为眼前这些工人都是花钱雇来的,并不是强征的徭役,工钱日结,多劳多得,而且还包吃住,所以工人们巴不得多干点活,多挣点钱,能乱起来就奇了,相反,这项浩大的工程还大力地拉动了涿郡和周边的经济。
所以,窦建德所期待的民不聊生,只怕直到他入土为安也不会出现。
这时,砰砰的锣声突然敲响,有人高声吆喝:“开饭啰!”
工地上的工人纷纷丢下手头的工作,有说有笑地往食棚的方向走去,哪里像是有半点怨气的样子
窦建德不禁暗暗奇怪,牵着毛驴来到食棚旁边,见到部份来得早的工人已经领到食物,蹲在树荫下大块剁颐了。
窦建德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工人吃得还挺不错的,人手两个大馒头,还有一碗浓稠的粥配咸菜,不由奇道:“这些食物是你们自带的?”
周围的工人眼神古怪地打量了窦建德一眼,其中一名缺牙的中年汉子笑问道:“这位老哥你新来的吧?食物是官府提供的啊,那用得着自己带?”
窦建德愕然道:“官家提供?那……多少钱一顿?”
工人们不禁哈哈大笑道:“不用钱,吃住全包,而且还有工钱领!”
窦建德吃了一惊,脱口道:“包吃住,还有工钱领?”
缺牙工人笑道:“当然了,咱们是自愿应募的工人,又不是强征来的役夫,当然有工钱领了,你以为还是大业年间啊!”
附近的工人纷纷附和道:“可不是,如今大不同了,齐王殿下仁德,早就不搞强征役工这一套了,当初齐王还是鹰扬郎将时,下令修筑奚口长城,就是雇用的工人。”
“这位老哥,俺看你身板挺结实的,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做工?一天三十文钱,包吃住,一个月还能吃上两次肉打牙斋!”缺牙工人见窦建德穿着朴素,只以为对手也是普通百姓,便好心地提议地道。
窦建德却一言不发,转身便行了开去,心想:“啧啧,高长卿这小子倒是舍得花钱,竟然不是强征的役夫,而是真金白银花钱请工人干活,还包吃住,奶奶的……真是个败家仔,某家倒要看看你的国库禁不禁得起折腾!”
窦建德本来还想乘机扇风点火一把,结果发现这火根本点不起来,只能神色怏怏地准备离开,结果迎面便遇到一名道士。
这名道士前额高阔,就像年画上的寿星公似的,赫然正是老神棍袁天罡。话说自从工程开建后,袁罡天整副心思都扑在上面了,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工地上转悠,所以早就留意到窦建德的到来。
“无量天尊,什么风把清河公您给吹来了!”袁天罡宣了一声道号笑问道。
窦建德心里打了个突,不过自问刚才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镇定地道:“某家今日出门垂钓,刚好路过此地,便顺便走走看看。”…
窦建德原本自称长乐王的,不过自从被送到涿郡养老后,长乐王的称号便自动被剥夺了,因为高不凡封了他为清河公。
袁天罡微笑道:“原来如此,敢问清河公今日的收获如何?”
窦建德今天连鱼毛都没钓到一根,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一般吧!”
袁天罡是何等眼力,他只是瞥了一眼挂在驴身上那只轻飘飘鱼篓便知怎么回事了,这位今日敢情都没发市,便笑道:“眼下正是午膳时间,想必清河公还没用饭吧,若不嫌弃,不如随贫道去用些斋饭再回城!”
窦建德拱手道:“道长好意心领了,某家并不饿,回家再吃也不迟。”说完便要赶驴离开。
袁天罡却突然低喝一声道:“且慢!”
窦建德皱眉道:“袁道长还有何指教?”
袁天罡仔细看了窦建德的脸一眼,连连摇头叹道:“清河公的命宫隐生赤霞,山根起雾,不妙,大为不妙啊!”
窦建德心中一凛,问道:“道长此言何解?”
袁天罡一边端详着窦建德,一边自言自语道:“命宫生赤,主血光之灾,山根起雾,主牢狱之灾,而且清河公两鬓鱼尾扬起,似那刀剑逞锋,凶险异常,脖子上犹带勒痕,只怕……”
窦建德皱了皱眉:“只怕如何?”
“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窦建德面色骤然一变,片刻才恢复正常,冷笑道:“袁道长莫要危言耸听。”
袁天罡摇头道:“并非危言耸听,贫道自问在相术方面还有点心德,清河公若不信,不妨拭目以待,十天之内必有应验。”
窦建德面色变幻不定,良久才道:“那敢问袁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袁天罡又端详了窦建德片刻,这才肯定地道:“有!”
窦建德拱手道:“还请袁道长赐教,窦建德感激不尽!”
袁天罡正容道:“贫道观清河公的法令纹,近日或许会起意离开涿郡,据贫道推测,清河公的这次灾劫或与此事有关,所以,清河公近日只要足不出户,定可消解灾劫。”
窦建德目光一闪,心念电转,拱手道:“谢过道长指点,那某家近日不再出城垂钓便是了!”说完便骑着驴行了开去。
袁正罡看着窦建德渐行渐远,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一人不声不响地行到了袁天罡的身后,正是李淳风。
李淳风看着窦建德的背影,澹然道:“枭雄心未冷,刀在匣中鸣,窦建德越是装作寄情山水,越表明其不甘心,袁道兄一片好意,只怕错付了。”
袁天罡洒然道:“贫道只是受人之托,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听进去,那是窦建德自己的事,与贫道何干,生死有命,由他去吧。”
李淳风感叹道:“长孙王妃还是太善良了,想必会留窦建德一命的。”
袁天罡笑道:“长孙氏有母仪之风,澜物化雨,齐王能娶到她真是种福气。”…
李淳风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且说窦建德听了袁正罡那番话后,神思不属,仿佛连天气也不热了,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蓟县城北门,正好一骑快马从身边急驰而过,把他惊醒过来。
窦建德定眼一瞧,发现那匹快马已经进了城门,只隐约认得是一名背着令旗的军中信使。
“八百里加急,难道有紧急情况?”窦建德精神一振,急忙牵着毛驴快步进城。
窦建德果然猜得不错,因为他进城不久后,城门便关闭了,全城进入了戒备状态,一时间流言四起。
…………
午后的阳光还是那么毒辣,不过透过茂密的庭树漏射下来,便变得温柔多了,就好像长孙无垢脸上的笑容一样,温婉而明媚。
生完孩子的长孙无垢明显丰腴了一圈,体态更加婀娜了,不过依旧是那么端庄娴静,皮肤白里透红的,气色很好,可见月子坐得不赖,月牙一样的明眸,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一直在含笑,充满了亲和力。
凉亭的地上铺了一层草席,三名粉都都的小娃娃正在婢女的陪同下玩耍,十分之得趣。长孙无垢、窦线娘和崔诗柔三女坐在四周,一边看着三娃玩耍,一边有一搭一搭地闲聊着,而窦线娘的后母,亦即是窦建德的续弦曹氏也在场。
崔诗柔所生的长子高麒麟,眼下已经一岁六七个月了,长得粉凋玉砌的,可以勉强站立起来,还能奶声奶气地叫“娘”,可把长孙无垢和窦线娘羡慕坏了。
长孙无垢的儿子比大哥高麒麟小两个多月,不过却比窦线娘的女儿大十天,所以排行老儿,目前还没取大名,只有一个乳名叫阿元,而窦线娘所生的女儿同样还没取大名,只起了个乳名叫彤儿。
这时,曹氏抱起彤儿逗弄了片刻,便问窦线娘道:“线娘,为娘听说城门突然都关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窦线娘犹豫地看了长孙无垢一眼,后者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北边的怀戎县一带有一股突厥骑兵出没,为了防患于微然,所以魏长史下令暂时关闭城门戒备。”
窦线娘连忙道:“卢升已经带兵前往查看了,而且蓟县城又有居庸关天险拱卫,所以没事的,娘亲你就放心吧。”
曹氏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突厥人好端端地跑来涿郡北边作甚?不会是想大举攻打咱们齐国吧?”
窦线娘柳眉一扬道:“突厥人敢来,打回去就是了,咱们大齐也不是好欺负的。”
长孙无垢微笑道:“征战之事自有三军将帅在,咱们妇道人家,只需安心待在家中即可。”
曹氏脸上微热,笑道:“长孙王妃所言极是,倒是拙妇多问了。”
长孙无垢温婉一笑道:“无垢并没见责怪之意,窦夫人万勿放在心上。”
曹氏连忙陪笑道:“那能呢,长孙王妃言重了!”
曹氏又小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窦线娘犹豫了一下,叮嘱道:“娘亲,情况未明之前,让阿爹不要再出城走动了。”
曹氏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