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老太太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除了透露了自己修行的法门乃是金丹诀,其余一概没说。
可费景庭却隐有所思,古法修仙,大多讲究双修双证。全真道孙不二真人,就是金庸笔下那个蛮不讲理的孙不二,有诗为证:“蓬岛还须结伴游,以身难上碧岩头,若将枯寂为修炼,弱水盈盈少便舟。”
此前在津门,费景庭去到四合院里曾与黄邃之、陈撄宁说起过此诗,黄邃之修习的便是阴阳双修,当即说道:“学者果能悟彻十四首律诗之作用,然后将此七言绝句,熟读而深思之,则弦外余音,当可耐人寻味矣。”
一旁的陈撄宁也说:“古法修炼,皆是夫妇二人同心合意,断绝俗情,双修双证,与孤阴寡阳的制度大相悬殊。刘纲、樊云翘二位,乃夫妇双修最负盛名者。”
刘纲、樊云翘相传是东汉时得道飞升的一对神仙眷侣。刘纲先为官,后弃官而去,携家眷入四明山拜师。
这两口子很有意思,丈夫的道术比不过妻子,刘纲飞升,先上皂荚树,而后才一点点的飞升;妻子原地直接腾空而起,没一会儿就超过了丈夫。
原本费景庭对道藏典籍中记载的神仙眷侣还有些怀疑,可既然这关外野仙都采用阴阳双修之法,想来其中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再者说,便是连张三丰都改了参同契玄女经,那便由不得费景庭不重视。
沉思过后,费景庭张口问道:“老太太,这麻达山上的人参精可是有什么说道?”
老太太叹息着摇摇头:“这却不好说了……老身随着郭守真来到这关外,便听闻老头子说起过麻达山上的人参精。前后两次上山,一次无功而返,一次就连老头子都受了伤。”
这人参精这么厉害吗?
老太太又道:“这人参精道行倒是寻常,只是会一些邪门的秘法,不好对付。”
费景庭点点头,转而问道:“老太太真跟随过郭守真?”
黑老太太脸色凄苦道:“我那时年轻,听闻只有得了道门敕封,我们这些山精野怪才能成神仙,就设计让郭守真救了我一次,而后就有由头来报答了。
我跟着郭守真辗转到了关外,因为灵验,后来还干脆给我起了个殿,结果听老头子说,只有正一一脉的法师才有敕封之权,那郭守真却是全真的。”
哦,原来黑老太太当日是没弄明白正一跟全真的区别啊。费景庭强忍着没乐出来。
黑老太太抻了抻腿脚,跳下巨石说道:“走吧,我跟老头子失散小半个时辰了,你且跟着我,不要乱走,小心那人参精各个击破。”
费景庭琢磨了下,拱手道:“也好,那老太太请带路。”
黑老太太笑了下,也没点破费景庭的多疑,起身便当先朝着一方行了过去。
费景庭小心跟随,看着黑老太太一半身影藏身在雾气之中。手中紧握青冥剑,暗自提防。费景庭又不是孩童,自然不会仅凭一面之缘便相信眼前的黑老太太。
行不过一炷香,费景庭感知到四周突然多了不少人的气机,耳朵里还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须臾间,有人喊道:“老三!老三你说句话!”
听声音,好似那给日本人带路的绺子头领?
便在此时,那汉子一声惨叫,旋即没了声息。气机感知中,那汉子的气机也陡然消失不见。
费景庭悚然而惊!这人参精用的什么诡异手段?就算瞬间将人杀死,这气机也不会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可眼前甭说气机了,便是魂魄都没了踪影。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费景庭跟着黑老太太前行十几步,黑老太太停在一棵树下,转头冲着费景庭摇了摇头。
费景庭看向树下,却是寻常的积雪,什么痕迹都没有。
黑老太太说道:“方才可是听得有人惨叫?”
“正是。”
“如此说来,这人参精又长本事了。”
“哦?还请老太太赐教。”
黑老太太说道:“那人参精起初只会以浓雾遮蔽视野、隔绝法力,要与之动手,便只能正面相搏;可眼下,人参精不但遮蔽无感,还能移形换影。
我等方才所听、所感,只怕出事的是在山的另一头。”
真是如此?费景庭将信将疑。
便在此时,就听周遭吵嚷起来。有绺子呼喊方才那汉子的名号,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日语。
“大哥?老三?”
“踏马的,这地方邪门!”
“都稳住,听声音聚拢起来,别乱开火!”
“一带那你噶……头煤炉!”
砰!
谷/span清脆的枪声想起,费景庭亡魂大冒,想也不想立刻趴伏在地。须臾间周遭枪声如同炒豆子一般响起。
惊恐的绺子四下攒射,几颗子弹贴着费景庭的头皮飞过去,打得面前的老树木屑翻飞。
移形换影?狗屁!就知道这老太太没说实话。
抬眼一瞧,咦?老太太呢?
扭头便瞧见一身长不过三尺,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顽童手中提着一把参起子朝着自己脑袋砸落下来。
手中握住的长剑想也不想往后扫去,那参起子按说是采参人必备的工具,大多用动物的腿骨,这参起子却是不知什么材质,长剑交击,发出金铁之声,震得费景庭原地一滚,这才躲将开来。
枪声略略停息,呼喊、惨叫声四起,费景庭咬牙爬起来,长剑一振朝着那顽童刺去。
顽童嬉笑两声,躲闪两下,随即融身于一旁的大树里。费景庭长剑去势不减,青芒闪烁,一剑刺穿大树,抽将出来,那树里却是汩汩涌出鲜血。
费景庭皱了皱眉头,运起手中长剑,劈砍两下,便将那大树破开,露出里里面胸口被刺穿的绺子首领。
鲜血一部分喷涌出来,撒得满地都是,另一部分则顺着树木中央的空心,径直流入地下。
费景庭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轻信那慈眉善目的黑老太太……这哪里是黑老太太,分明就是人参精假扮的。
此处山林的确处处透着诡异,莫非全都受那人参精的操控?如此一来倒也说得过去,自己几次三番撞见同一棵树,便是被人参精挪移了树木,而并不是自己原地转向。
草木成精,大多都有操控草木本能,说不定这片林子的树木全都成了人参精的一部分,可以任凭其挪移,甚至将人吞入树木之中。
感知中,一团虚弱的气机跌跌撞撞朝自己这面跑来。
片刻后一个黑影撞破迷雾,出现在费景庭身前。
“打……打死给得苦累……”
费景庭定睛一瞧,却是那个满铁的日本人。这家伙身上中了两枪,气息微弱,只怕是活不长了。
眼见那日本人要抓向自己,费景庭横剑一扫,便将那日本人削去了首级。这下子清净了。
感知中,周遭气机或强或若,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不见,显然是着了人参精的道。
此刻的山林里,已然成了屠宰场。
费景庭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参精实在太过嗜血,根本不像草木成精应该有的样子。
收拾心绪,费景庭不再停留,抬脚继续朝山上走。方才跟着人参精假扮的黑老太太,也不知自己被领到了哪里。不过既然人参精不想自己上山,那自己就偏要上山,且看看山顶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他循着地势一直向上走,行不过一盏茶的光景,隐约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铜铃声。
铜铃声分明距离很近,气机感知前方却空无一人,分外诡异。
费景庭提了小心,以长剑开路,试探着朝铃声方向寻去,不过片刻,便见一道人影在迷雾中跳跃着前行。每次跳跃,人影都会纵出去几丈远,看似动作缓慢,实则快若奔马。
费景庭隐约觉得这人影有些来头,正琢磨间,那人影定住,转头看了费景庭一眼,随即嘶吼一声,朝着费景庭便扑了过来。
置身迷雾之中,入山的不是绺子、鬼子就是关外那些结了仇的野仙,费景庭哪里会留手?
眼见人影来者不善,费景庭长剑一荡,一道青芒斩将过去。那青芒破开些许迷雾,径直斩在人影半边身子,却发出有如金铁交击之声。
更让费景庭讶异的是,那人影被剑芒斩得从半空摔落,落地一滚,立起身来,好似没事儿人一般,继续朝着费景庭扑来。
术法用不出来,剑芒效果不佳,那便只能用手中的长剑应对。费景庭挺剑与那身影斗在一起。
待距离三尺之内,这才瞧清楚,那身影身高体壮,偏偏面色乌黑,浑身肢体僵硬,斩击过去有如金铁。
这是……僵尸?
躲过僵尸扑击,费景庭错身而过,长剑划破僵尸手臂上的衣裳,顿时露出体表覆盖着一层金属。
此前听张乐瑶说起过茅山养尸术,看这情形,分明就是茅山铁尸啊!
费景庭一咬牙,将剑芒催到极致,避开僵尸的双爪,长剑一振,便刺入僵尸胸膛,跟着顺势横切,顿时在僵尸的胸口划开了老大的口子。
那剑芒进入僵尸体内,僵尸顿时浑身抽搐起来。便在此时,铃声急促,随即一张黄符贴在了僵尸身上,止住了僵尸的抽搐。迷雾中脚步声沙沙,走出来一个人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误会,误会!贫道上清派卫神通,见过这位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