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三点，一身长衫，手里提着几盒糕点，顾长安饰演的张慕瑾走进小巷。
小巷因为窄，阳光从窄子的上方掠过，反而更显巷子的幽暗。
于芳华看着监视器，顾长安走路的样子，配他那一身长衫，画面很有一种怀旧，但舒适的味道。
让顾长安穿长衫还真是对了。
关于张慕瑾这个角色，他第一次出场拜见顾老太太时，该穿长衫还是西装?
之前，剧组里，于芳华同编剧肖爱琴、造型师、演技指导等，有过好几场的辩论。
造型师和演技指导认为张慕瑾是个医生，又是医院的院长，认为他是受过西式教育，应该穿西装，但编剧肖爱琴认为张慕瑾第一次出场应该穿长衫。
理由是，首先张慕瑾虽然学过医，但他一直在小县城，自有其守旧的一面。
另外，张慕瑾是来拜见长辈，同时也是要报丧，穿长衫更合适。
而且，谁说学医就一定要穿西装，人家鲁迅不也学医出身，不一样穿长衫。
于芳华更同意肖爱琴的说法，但之前她还是否决了，因为满曲文的气质不适合穿长衫。
这回换了顾长安，在试戏的时候，她就感觉顾长安似乎挺适合长衫的，于是今天就安排了下来，最终，效果不错。
拍摄继续。
这时，方韵饰演的顾太太穿了一身斜襟衣服，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从顾家门里出来，把菜刀递给顾家门口那个磨刀师傅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脸来。
顾太太看着张慕瑾，一脸有些疑惑，有些不太确认的表情，嘴里发出一声：“咦……”
“舅妈。”顾长安就浅浅笑着上前打招呼。
“慕瑾。”方韵便一脸惊喜：“呀呀呀，真是想不到。”
只是方韵的眼神随后落在顾长安的袖子上，那面上裹着黑纱。
“是出了什么事了?”方韵神色立刻有些担忧的问。
顾长安看着她，心想到底是得过最佳女配，这神情转换，自然而然，发自内心。
“我妈走啦。”顾长安平静的说，只眼神有些落寞。
“呀……”方韵失声，手迅速捂着唇。
“已经有些时日了，都过去了。”顾长安反过来安慰顾太太。
“快，快进屋。”方韵这才回过神来，忙不叠的招呼顾长安进屋，神色一片唏嘘
“过……”
于芳华道。
这一条拍的很顺利。
于是马上转场，第二场在顾家小楼的二楼。
后勤组忙着重新布置，于芳华跟方韵聊天。
“感觉怎么样?”于芳华问方韵。
其实这一场戏是属于保戏，剧本里，上面这个过程是一笔带过的，只不过拍摄因为种种原因是要多拍不少镜头的。
也正因为剧本是一笔带过，上面这场戏就没有台词的，台词是由演员自由发挥。
而因为拍摄进度，给演员互相试戏的时间并不多，之前顾长安和方韵也就最多合计了一下。
没想这一段拍下来，效果意外的好。
别小看这种散碎的过场式镜头，效果好可以为剧增色不少。
“挺舒服的。”方韵道，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顺畅吧，她感觉顾长安台词的节奏非常好，不管是接她的，还是她接下来的，都自然而然。
就真的跟平常走亲戚一样，这是生活点点滴滴积累了下来的，顾长安演的好，证明他生活体验不错。
方韵自然不晓得这种体验，顾长安不仅仅来自于生活，还更多的来自于梦中。
“嗯。”于芳华若有所思点点头。
顾长安这会儿坐在门坎上休息。
很快第二场。
“开始！”场记打板。
顾家二楼，曹云珠饰演的顾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打盹。
楼梯口，方韵带着顾长安拾阶而上。
见面，交谈。
顾老太太听到死讯后，呆呆的看着张慕瑾，声音有些飘的问：“这是几时的事情?”
“是今年三月里，我也没寄讣闻来，我想着等我到上海来的时候，我自己来告诉姑外婆一声。”顾长安饰演的张慕瑾看着曹云珠如叙事般的解释了一句，然后顾长安的视线移开，先落在曹云珠身后的椅背上，最后落在不远五斗橱上的一只热水瓶上。
“母亲是年边时感了风寒……”顾长安低沉缓慢的叙述着母亲得病的经过。
……
于芳华这时盯着监视器，以防什么不对立刻喊卡。
曹云珠为什么稳?是因为她能掌握节奏。曹云珠演戏有个特点，她利用眼神，手势，节奏牢牢把对手的眼神吸引在她身上。
这样，对手就会跟着她的节奏走，连镜头也会一直落在她身上。于是曹云珠稳，对手也就稳。
而如今顾长安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于芳华顺着顾长安的视线将另一台摄像机的镜头推远，镜头的焦点就落在那只水瓶上，于是前景，顾长安跟曹玉珠的影像就有些模糊，只有低沉、平缓、落漠的声音传来。
谷/span监视器里，于芳华发现这个远景的画面配上顾长安的声音，十分有质感，而且更有人事无常的韵味。
……
“哪里想得到的，像我们这样老的倒不死，她年纪轻轻的倒死了！”曹云珠神态还是有些呆滞的缓缓说。
然而说话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就突然涌了出来，顺着眼下的皱纹，浸染一片，然后一滴滴的滴落。
曹云珠在这一刻突然就爆发了。
监视器里，顾老太太的悲伤带着深沉，带着对命运无常的无奈。
……
……
“过。”于芳华激动的道。
这一段比之前强多了，曹云珠不愧是曹云珠，妾是老的辣呀，顾长安移开视线，这样就使得她的镜头也离开的曹云珠，于是曹云珠利用这样一场爆发就将镜头牢牢控制在她身上，节奏也拉了回来。
顾长安的视线自然又回到了顾老太太的身上。
“好，大家休息一下，准备下一场。”于芳华道。
顾长安便往外走，下一场，虽然场景不变，但戏里是第二天，张慕瑾应邀从旅社里搬来顾家住，这一回顾长安要去换上西装了。
路过曹云珠时，看她还坐在那里发愣。
“曹老师?”
“没事，让我缓一下。”曹云珠挥挥手，走到无人处坐下休息。
顾长安也就没再打搅她，继续去化妆室。
工作人员也识趣的没打搅曹云珠，都晓得她刚才入戏了，这种情况很正常的，常常有演员，一入戏后，再要出戏要缓好久。
曹云珠此刻的心情却是有些五味杂呈。
她今天其实没有带戏，于芳华那点心思她知道，但知道并不等于就愿意配合，再怎么她也是几十年的大配了，你要明着说，那或许会给个人情，但你这话也不说，却暗里打算，曹云珠这大年纪了，还能真让你算计了去?
虽然这种算计于她来说无伤大雅，但也不是那么乐意的。
所以，曹云珠今天本意是只打算随着自己的节奏按部就班的表演完，至于顾长安，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她没打算插手进去。
但偏偏她今天一表演，顾长安就顺着她的节奏来，竟是舒服的很，那她也不会刻意避开。
只是当她以为顾长安会一直随着她的节奏走的时候，顾长安又突然的离开了她的节奏，进入了他自己的一种节奏。
而偏偏她，在一个不注意之下，却反而被这小子带了节奏了，这小子那段台词说的极好，竟是把岁月无常那种味道以一种叙事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有一种悲伤是云淡风轻的。
对于一个岁数渐长的人来说，不管是戏中角色，还是现实中的曹云珠。
时光是令人流涟和伤怀的，若再带点生死，最能让她这个岁数的人沉浸，所以她一下子就爆发了。
这种爆发竟是曹云珠整个演艺生涯中很少有的。
曹云珠的演技稳，她稳住了自己，也能稳住别人。
但同时她框住了别人，也就框住了她自己。
这也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想有所突破，却一直突破不了的。
而这一刻突然就够上了。
然后，曹云珠想着顾长安，这小子有点意思。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顾长安当然是无意啊，他只是沉浸在张慕瑾的角色里，并推己及人。
顾长安一跟曹云珠搭戏，就觉得舒服，而这段戏本也是普通的走亲戚那种，以舒适自然为主，所以顾长安就跟着曹云珠的节奏走了。
只是在回答过母亲死亡时间后，再去叙述母亲从生病到死亡的过程。
这个过程顾长安做不到直视着顾老太太去说。
那样，若是平常叙述就会给人一种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但若真是自家亲人亡故，直视顾老太太就会暴露太多的情绪，这就跟整个情节，以平缓叙事的节奏冲突。
所以顾长安几乎是本能的移开视线，再以一种叙事方式去诉说这些，这既符合这个戏的节奏，也符合人之常理。
一切是巧合，也只能讲曹云珠在演艺圈一直做配角这些年，其实已经到了悟的份上，只是一直少一个契机。
只能讲今天这场戏因为各种原因正巧碰上了。
顾长安这时换好衣服过来了。
下一场戏的地点还是在顾家二楼。
拍摄还没开始，曹云珠倒是拉着顾长安聊上了。
“晓得剧组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稳，晓得吧，别出差错。”
“哦。”顾长安点头，从于芳华给自己安排这第一场戏，以及曹老师的表演特点，顾长安其实能猜到一点。
只是有些不明白曹老师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
曹云珠这时已经起身，笑呵呵的去准备了。
顾长安挠挠头，这些老人家，一个个都‘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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