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都朝东南方向急吹,卷起地上的积雪,飞雪如絮,漫天飘摆。哪怕月色明朗,极目眺望,目力所及只有百步之遥远。蜀人军阵少说也有数里长,在雪絮中不辨两端。五里之外的断流原更如风雪夜中的孤岛,隐身在茫茫大风之外。只有前突的凉军将士,因为浑身铁甲都漆成黑色,反倒在一片碍眼的白色当中格外醒目。
凉人策马披铁甲执长矟大刀为前阵,疾驰数百步就逼近到蜀军左翼。此时距离极近,当前的凉军骑兵被蜀人冲锋步兵挤压,毫无伸展厮杀的空间,张辽为了避免白白损耗马力,下令前阵重骑先下马步战,待阵势稳固后再图冲杀。
见凉军有人下马,蜀军立刻让部众压前,在严整阵势最前的,是蜀军的弓箭手,他们纷纷冲上前,轮番向凉人射箭。
迎着箭雨,凉人并没有立刻突入敌阵,当头的司马高举大刀,喝令所属将士止步。他们将长矟和大刀插在雪中,把一路背来的弓失摘下。当一条弯弯曲曲的凉人临时战线逐渐形成之际,他们的利箭就顺着风飘向蜀军阵中。
因为风雪吹面,蜀军的弓失很难发挥效力,飞失射出,如同被卷入滚滚雪浪之中,假装凉人甲厚,所能构成的伤害就更小。也有凉人被飞失射中面部乃至眼睛的,稀稀落落地或跪或蜷缩在雪地上。但凉人毕竟占据顺风,射出的箭对蜀军造成更大的杀伤,一度使得蜀人迎击的箭雨明显减弱,不过凉人所带的箭不多,很快就射没了。
凉人停步射箭,一方面靠顺风先行削弱蜀人的正面,更重要的是借此让披着厚甲的将士喘息片刻,稍微恢复一些精力。今日奔波了一整日,即使是以策马闻名的凉人,也不由有些疲累。如今披着重甲,积雪又深,就更让人觉得吃力了。
凉人唯一的优势就是大风卷起积雪,使得战阵晦涩难辨。这种情况下,是有利于进攻方的。就在凉人对射的箭雨消失之际,随着一阵鼓噪呐喊,凉人纷纷上马拔起武器发起冲锋。飞雪仍在飘舞,凉军将士的怒吼听上去好似从远处缓缓飘来。当无数前铛和兜鍪上插着箭羽的黑甲敌人突然跃入眼帘,蜀军弓箭手再想后撤已经来不及了。值此生死关头,多数的弓箭手仍表现得极为英勇,在凉人靠近的最后关头,许多人抓住了机会射出了最后一箭。犹豫距离极近,细长尖头的穿甲箭顿时将当头的一拨凉人射倒在地。
随后就变成凉人发泄心中怒火的短暂屠杀。入阵的凉人挥动大刀,挤在前头的蜀人弓箭手全无还手之力,须臾之间就被尽数剁倒,殷红的血浸在白雪覆盖的大地,如同白纸之上渲染的朵朵鲜花,夜色中也显得格外显眼。
凉军打先头突击的是凉州军中精锐富平军,是魏续、严成所部,加上张辽本阵统领的勐士营,共五千余人,都是百战精锐。尤其是勐士营,乃是张辽在北地中精挑细选才建成的,其中将士都是身长力大骁勇善战之士。
张辽当年随陈冲力战匈奴,又从丁原至雒阳,为董卓所重用,参加了河桥之战,陕县之战,高陵之战,长安之战,更别说后面在凉州纵横,几乎每战必从,以武勇与急智着称。算来如今刚满三十岁,却已是关西闻名的勐将了。
这番打头阵前,张辽知晓是生平少见的恶战,若没有必死的决心,绝无获胜的机会。所以他在心中已经想过很多次战死的险境:要么堕马而死,要么被重重包围,要么被流失射中双目。如此下来,他眼中流露出残酷的决死之气,走到前阵之时,连周遭的凉人也不禁视之胆寒。
张辽头戴铁兜鍪,用顿项覆颈,身披明光铁铠,腰甲下面加围了铁环锁子甲,直至膝盖,脚下穿鹿皮马靴,浑身漆色宛若黑塔。清理掉当前的弓箭手后,张辽旋即策马杀入敌阵,率众同蜀军步阵展开厮杀。蜀军不知所挡是吕布麾下最精锐的部队,面对身披重甲殊死拼杀的强敌,阵势被连连击散。
蜀人抵挡不住,就朝后退去,试图重构阵线。但凉人视死如归,不顾箭失锋镝,一味向前死突,接连多次冲溃了蜀人的临时防线,最终将大部分抵抗的蜀人,都赶到了南面的阵势之中,蜀人们拥挤在一起,也没有形成一个稳固的战线。
校尉魏续入阵前,被蜀人的飞失射中了嘴,满嘴牙碎,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他吐出碎牙,将带血的箭杆横着衔在嘴里,深入蜀人阵中厮杀。重围之中,蜀人刀槊乱下,凉人冒死奋战,魏续身边将士逐渐倒毙。最后只剩勇士八人,将尚在前面的蜀人驱散时,才发觉已经深入到蜀人军阵之后。
魏续心中暗道,大将军让我们将蜀军往东南挤压,如今蜀阵已为我刺穿,但我只有七人,不知后续文远将军身在何处?我该如何行事呢?正在犹豫的时候,看见一个骑黑马的蜀将,由一个随从牵着马,从厮杀的阵中撤出来。魏续见状,立即持刀骑马朝蜀将杀去。那随从见了,急忙松开辔头,将手里长矟向魏续刺来。
魏续横噼一刀,将他的槊杆砍断,逼上去用刀尖将他刺倒在地。人们围上白马,把马上的人拽下来,摁在雪地上。问他性命,才得知是蜀军的一个司马,名叫赵敏,垫江人,问他蜀军诸阵的布置,却不肯说,于是魏续便把他斩首,用布包了头,提在手上。
他们正准备回阵驱杀顺,却发现张辽也带数百人从阵中杀出。张辽所持大刀上缺口连连,他吧兜鍪摘下来,下了马,拄着一根断了一截的槊杆,坐在雪地上歇息。他看见魏续,满面奇怪地对他说:“不应该啊,蜀军虽然战意尚可,但我沿路杀过来,竟然没遇到真正的精锐,难道他们都放在右翼了?”
但他想了一会,还是不得要领,将这个疑惑放在一旁,派使者向吕布回信,建议他按计划突破。
由于有风吹起雪花,吕布所在位置又不是高处。他没有立即看到凉人冲开缺口的情况,他仍在焦急等待来自前方张辽的消息。
但在蜀军的阵型中,情形就有所不同了。刘范在阵中临时修建了一处高台,在台上观察战场形势。虽然夜色时明时暗,又有雪雾飘散,倍感晦涩,但他仍可清楚地看到凉军阵线当前焦灼的情况。
蜀军的中军和右翼没有动,凉军弯曲的左翼也没有动。而蜀人的左翼由于遭受到了凉人全力的冲击,已经朝后和朝东侧溃散开来。原本黄旗黄甲的大阵左翼,嵌入了一股黑甲的洪流,已几乎将蜀军的左臂切断。尤其是被隔离到东南便的蜀军,步卒们混在一起,在凉人的勐攻下节节后退,使得溃败有逐步扩大的趋势。
但刘范的面色并不慌张。他在此结阵相待,自然是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准备,不过却不是用自己长长的右翼,向凉人发起包抄。对此他还保持比较谨慎的考虑,因为一旦全线展开进攻,后续在魏原上观战的凉军再迂回包抄,那战场的形势就不好说了。
如今见凉军在自己左翼打开一个缺口,刘范对吕布的意图也完全明确了。若是真让他包抄至自己大阵之后,情形也确实可能急转直下。不过他早就有了应对的策略,只是眼下还没到准备周全的时候,所以他略微思量,便叫来正坐在身旁休息的一个年轻将领,正是甘宁。
刘范用缓慢镇定的语调,将左翼和大阵所面临的危险指给他看。然后对他说:“眼下还需要些许时间,才能让公衡所部落位,你将麾下所有骑兵领去,务必拖延时间,不要让贼军扩大溃口,你可有信心?”又问:“前番你同敌将挑战,可曾有伤?”
甘宁澹然一笑道:“不曾有伤,虽被那人断夺我槊枪,可我趁机捅了他一刀,此番若能再战,他怕是赢不了我了。”
甘宁应下命令后,立即召集阵前待命的所有机动骑士,一共两千余骑左右。自与吕布交锋后,骑士们就已披甲等待,因此几乎没有时间的耽搁,甘宁刚一出阵,这些骑士便尾随奔出,立即朝着西南面溃散的左翼飞奔而去。
就在蜀人出动机动骑兵,力图逆击入阵的凉人并填补溃口之际。一直在凉军军阵中等待消息的吕布,也终于等来了张辽信使传来的消息。听说前突将士奋勇杀敌,已经冲开了蜀人左翼,吕布嚯地从坐着的马扎站了起来。
见大将军起身,原本坐在雪地里休息的骑士们都纷纷起身,眼睛盯住主君,等着他发号施令。
只见吕布伸出手,令从奴将所携的中兴剑递到自己手上,他将剑拔出鞘,在月色的照耀下,剑身更显出阵阵寒光,几片被风吹起的残雪飘落到剑身上,可以看到上面刻着的“中兴”二字小篆。这两字是先帝亲写刻上去的。
吕布面色凝重,心中却在暗自祷告:“此剑乃是先帝所造,陛下所赐,随我征战已有六载,终于到今日决胜之时,希望此番出阵,也能祝我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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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军阵中击起第二通鼓,这是吕布将统帅机动骑兵力量冲入蜀军溃口的信号,他所不知的是,浑身锦绣铃铛的甘宁,正率领蜀军的机动骑兵冲向入阵的凉军重骑。双方的军力都不过数千人,但他们谁先到达并占据缺口,很可能将决定这场大战双方将士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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