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坚硬的犀甲上,“邦邦”的敲了两下。施悝平回过神来,连忙将双剑藏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看到了又怎样?”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冲着田盘喊道:“你来作甚?”
田盘咧嘴傻笑,随后弯下腰将折扇捡起。
“傻呀你。人家当然是来看你的了。”
不想,自己那点心思早已被老者看穿。扇子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
来者是客,虽然第一次见面不怎么愉快,但也没有将人赶走的道理。于是王诩这冒牌的施家长辈便出面接待了客人。
二人于主屋内分案而坐。田盘很是拘谨。落座后沉默了许久,几次想要开口,却是将话语又憋了回去。王诩看不下去,直接挑明主题。
“承蒙公子抬爱,但我家悝平孩儿粗鄙好斗,不适合公子。公子还是将礼物带回,莫要再纠缠下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田盘那副扭捏的模样,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对方。老父亲担心嫁女儿的心思油然而生。
“谁说不适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晚辈倾慕悝平姑娘,并非是来纠缠,而是想解释先前的误会。”
此番田盘造访并非是来追求女子,而是想化解误会,顺便了解一下对方。最好先交个朋友,万一不满意,之后便不再联系。不想,被这老头一句话堵了后路。话赶话便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老夫懂。年轻人嘛,憧憬美好,喜欢美女再正常不过。如果是交交朋友倒也无妨...”
正思考着,如何继续话题,没想到老头竟会如此开明。简直说到了田盘的心坎。
“但你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别怪老夫没有提醒过你。”
不料,下一秒,老头拿起桌案上的一卷书简。“哗啦”一下,竹简散开。田盘疑惑的看着对方奇怪的举动。
算是警告或是威胁吗?当面扯书算什么?
错愕的看着老头拿着半卷书,走到自己的面前。
“若是悝平受了欺负,哪怕只是一点点。老夫才不管你是哪家氏族的公子,家族有多深的背景,到时候打上门去,一个一个都给你捏碎了。”
竹简一根接着一根被老者拔出,然后捏的粉碎。田盘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这捏竹简的声音好似在捏自己的骨头。
“老翁放心,晚辈万万不敢。我虽为田氏嫡子,但对悝平姑娘一片赤诚,绝不会借家族权势,做那以势欺人,辱人清白之事。”
为了镇住面前的年轻人,一连捏了五根竹简,以至竹刺扎满手心,王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当听到田氏嫡子,之前老父亲忧愁的心思骤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田恒是你何人?”称呼奇怪且大胆。
田盘愕然了半晌,回道:“呃,是家严。”
此时,正在门外偷窥的施悝平瞅着田盘的两名跟班笑道:“看到没!我阿翁厉害吧?不吓得你家公子屁滚尿流,还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呢。”
两个跟班露出鄙夷的神情,都为自家公子感到不值。面前的女子确实长得漂亮,可这糙汉子一般的举止,简直不忍直视。
正想出言维护几句,却听屋内传来老头的呼唤声:“悝平啊!快来见过田公子。”
二人谈话之时,屋门本就敞着。施悝平背靠屋门,露出个脑袋。目瞪口呆的看着王诩。对方此时正咧着嘴冲她挥手。
“死丫头,愣着干嘛?快进来呀。”
师傅那奸诈的笑容突然让施悝平打了个寒战,莫名回想起昨日在陈田百工盟校场发生的事情。
不情愿写在脸上。施悝平扭扭捏捏的走到王诩的身旁。瞅了田盘一眼,便傲娇的偏过头去。王诩见状,哪肯错失心心念念封爵的机会。直接推着徒弟便往田盘身前送去。
“你看人家田公子彬彬有礼,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信奉儒家的翩翩君子。还不快见过田公子。别叫人家觉得你不懂礼数嘛。”
施悝平被王诩推着已经撞到了田盘身前的木案。对方若不松手,估计马上就要扑入田盘的怀中。
慌乱之下,女子抗拒的抬起双手。身子死命的向后挣扎。而后见田盘起身,她连忙抱拳一礼。
“见过公子。”
原来只是想结识一下女子,顺便解释那日的误会。不想进展的速度超出想象。此刻俨然成为了一场由长辈主导的相亲会。
田盘很是郁闷,没多少机会与施悝平搭话,而对方的外公却是喋喋不休的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
“田公子家有几套房?养了多少仆婢?”
“回老翁,我家在临淄城内有三处国宅,其余城野大大小小不下百余处。仆婢倒是不多,只有五百之数。”
答完老人的问题,他赶忙向女子问道:“不知悝平姑娘有何喜好?若不介意,可否告知在下?”
“斧钺剑戟,甲胄弓矢,总之好的贵的本姑娘都喜欢。”
正准备尴尬且违心的称赞一句。对方的外公又开始提问。
“田公子如今在哪里高就?可有封爵?”
田盘眼珠子一转。一边回答老人的问题,一边看向女子。
“晚辈暂未封爵,乃世袭爵位。如今在司空府任职,恰好管理百工六艺。若是悝平姑娘有暇,倒是可以过来看看,挑些趁手的兵甲带走亦是无妨。”
王诩笑了:“你二人倒是挺般配的,没事多走动走动。悝平性子顽劣,但心地善良,是个不错的孩子。老夫做主,一会儿你们就去城里吃顿饭,逛逛街,相互了解一下。年轻人嘛就该这样。”
田盘开心不已,赶忙向老者躬身致谢。
王诩笑容依旧和煦,就像看自家子侄一样冲田盘满意的点头。之后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昨日田公子来访,送了诸多礼物。老夫不胜欢喜。礼物贵重却非老夫所好,一会儿田公子便带回去吧。”
老者之前还撮合二人,如今却要退还礼物。明显是不想占人便宜,田盘急了。
“是晚辈考虑不周,不知老翁有何喜好?晚辈多次叨扰,聊表心意,还望老翁不吝相告。”
见鱼儿上钩,王诩飙起演技,欲言又止,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老翁莫要见外,但凡晚辈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老夫喜好读书。听闻这临淄城内守藏室中藏书颇丰。无奈老夫却无爵位在身,无法进得。唉!终是遗憾呐。”
田盘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去图书馆看看书嘛。
随即回道:“老翁不必忧心。晚辈孙侄便是守藏史。晚辈知会一声,您随时都可进得。莫说是观书,便是借阅也未尝不可。”
为了表达诚意,田盘直接将自己随身的玉牌交给了王诩。接过玉牌一看,惊得是目瞪口呆。
玉牌正面是田盘的名字,而背面赫然刻着“陈田百工盟”五个大字。
不等王诩质疑,同样看到那玉牌的施悝平却是抢先问道:“你是玉牌巨侠?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柔弱的和一般女子无二,根本就不像武者。岂会是陈田百工盟的盟主?我不信。绝对不信。”
大侠的美梦瞬间破碎,施悝平抓狂不已。她和师傅一路辛苦打怪升级,没想到站在顶端的盟主竟然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屁孩。
虽说他们算是氪金玩家,充了会员才拿到的木牌,但至少也做过悬赏任务。而对方直接亮出玉牌,显然晋级需要6250金的悬赏任务必然是毛都没做过一个。
或许是太在意氪金玩家对普通玩家的打击与伤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到得心绪平复下来,细细一想。陈田百工盟本就是田氏的产业。当老板的自然是有老板的特权。心里这才好受一点。
可没过多久,又不舒服了。自己好不容易加入个青侠帮派。跟踪自己的变态居然是自己的老板?这种不和谐的上下级关系,让她分分钟想退出帮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是他公司里的员工。
田盘一头雾水的向二人解释。王诩与施悝平终于明白陈田百工盟的组织架构。原来盟里持有玉牌的一共四位。三个是甩手掌柜,出钱不出力的那种。只有一位是名副其实靠着打怪练级拿到的玉牌。如今担任陈田百工盟的CEO。更为意想不到的是,三个股东之中竟还有个熟人。此时施悝平的小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
“怎么可能?五鹿君乃堂堂儒商君子,岂会看上你们这样的小帮派?”
居然还有外国人注资陈田百工盟,王诩对于能在一家合资企业上班深表荣幸。施悝平得知端木赐是股东后,隐隐猜到自己的老爹或许也暗藏其中。
对于田氏的官二代如何创业,富商如何风投的事情王诩没多大的兴趣。反正玉牌到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就打发徒弟与田盘去外面约会。
施悝平原本心存拒意,但听到这么多的猛料,随即也来了兴趣。
她对父亲范蠡有诸多不满,但那仅限于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而范蠡对她向来娇惯。施悝平虽是妾室所生的庶女,但也未曾被范蠡厚此薄彼的对待。若非觉得母亲受了委屈,她决计不会与范蠡斩断父女之间的关系。
得知父亲的至交好友参与其中,施悝平敢断定范蠡绝对隐藏在幕后。以她对腹黑老爹的了解。藏于幕后,搅动风云而不显名声的事情最是对方擅长的手段。
昔日范蠡是如何成为富可敌国的巨商,其中的谋划与诸多算计,作为女儿的她从小便耳濡目染。对于投资田氏,再举家迁入齐国逼祸的原因,当下已猜出十之八九。
施悝平一反常态,同意与田盘吃饭逛街,可临走时将王诩拉到一旁,再次以师父相称。
“师父!饭钱拿来。徒儿可不想占那小子的便宜。”
“有性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事咱们可不稀罕。拿着,师父支持你。”
旋即自钱袋中掏出一块郢爰交给徒弟,出手大气。施悝平拿着块黄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于是目光盯向王诩的钱袋。
“哪儿有人吃饭拿块金子的,太奇怪了,钱袋借我。”
一把抢过钱袋,笑嘻嘻的隔空送上香吻。
“嘛!师傅最好了。”
王诩捂住老脸。一副赔了女儿又赔钱的无奈表情。
黄昏时分,白墙黑瓦的古城渐渐褪去喧闹与繁华。街道上稀疏的行人,三三两两。路旁忙着打烊的商贩,出出进进,收揽着货物。田盘漫步在大街上,怀抱着礼物,沉浸在一片旖旎的光晕之中。
两个跟班紧随其后,一人拎着昨日送的礼物,另一人则抱着今日没有送出的两匹布帛。拎着漆器木盒的跟班此时仍空闲着一只手。见自家公子抱着东西,他三步变作两步,来到田盘的身前。
“公子!卑下帮您拿吧。”
“不用不用。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收到这么多女子送的礼物。”
田盘喜滋滋的。将怀中大包小包的礼物向上托了托。而后偏头询问手下。
“你觉得悝平姑娘如何?”
拎木盒的跟班沉吟了片刻:“呃,确实不错。卑下是从未见过哪家的女子...出手这般阔绰的。与公子一路走来,几乎是走一路给公子买一路。”
平日里都是田盘给女子送礼。即便偶尔收到女子的礼物,也是有心攀附。如今反倒是收了施悝平的一堆礼物。这种反差让他既欣喜又觉有趣。
“本公子也这么认为。之前还误会了人家姑娘。其实她不骂人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说罢,不禁失笑出声。
回想起在书店发生的事情,先前不好的印象随之被女子今日豪爽的性情抹除的一干二净。
“本公子明日若是再去寻她,会不会显得有些孟浪?”
“公子不必忧心。今日悝平姑娘与公子相谈甚欢,卑下觉得只要不再逛街吃饭,倒是没什么。”
田盘呵呵一笑。
如果再逛街收对方的礼物,似乎脱不了占人便宜的嫌疑。
炎热的夏日屈服了花草,干裂了土地,却是抑制不住年轻人荷尔蒙的分泌。田盘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之后每日的正午去施家拜访便成了这位公子哥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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