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是浑身颤栗,她无助的眼神如同尖刺般深深看到我的心里,凌迟着我卑贱的灵魂。
我默不作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
若是她发泄出来,能够让她好受一点,我甚至宁愿把我的胸膛剖开,让她肆意的发泄,因为我知道,这些罪是我应该承受的。
“你找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我从来都不会觉得难过,因为我知道你并非真的爱她们,你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女人过夜,我也觉得没什么,因为我知道是这个世界亏欠你的!你想要发泄,我都觉得是应该的。我只想有一天你终会厌倦这一切,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一直都在默默的等着你!”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沉默的等待,换来的竟是这种结果!我该恭喜你吗?”安妮看着我,嘴唇微微抖动,眼里充满了无限的绝望。
“安妮,对不起……”
安妮抬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不要说什么对不起,不爱就是不爱,不管我做的再多你不爱我也都是徒劳!”
“其实我一早都发觉沐总对你的感情,但我依然抱有一丝幻想,在那时我就应该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你若是爱我,又何以等到现在?”
安妮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似是自嘲,又似绝望。
“你知不知道爸爸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他说让我回来找你,他说你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他说你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
“呵呵!”安妮又是一声惨笑。
“看来他和我一样,自以为是的觉得很了解你,原来我们都错了,让一个不爱你的人做到不伤害你,是一件多么强人所难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我父亲走了我还有你们,我甚至还跟良哥说我只剩下了你们,呵呵,我是多么可笑,竟然天真的以为你们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这真是够讽刺的,哈哈,哈哈哈……”
安妮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扑朔而下……
我本想说:安妮,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可是终究还是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我知道这些话,其实对她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会让她更加伤心,或许还会以为我这是同情她,而说出的一些干巴巴的话。
谁会爱上谁?这本是一个非理性的决定,然而伤害就像鞋子里面的一颗沙砾,能够让人清晰的感受得到它的存在。
在这个游戏中无法追溯谁错谁对,虽然存在伤害和被伤害的关系,受伤害的人固然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但却没有人会为这一切买单。一声对不起,终究是太过苍白,无力的就如同一只昆虫无法阻挡秋天的到来。
安妮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随着眼泪一同发泄出来,然而,眼泪终有尽时,心里的伤痛,却只能依靠时间慢慢去愈合,这终将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或许一不小心就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认真的去考虑的一个问题,对于安妮,我是真的不爱,还是不敢去爱?若是抛下我自卑的心理作祟,难道我也真的不会爱上她吗?
我不确定,如她这般美好的女子,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她吧。
若是时间真的可以重来,我想我会认真的重新考虑这个问题,然而人生没有第二个选择,你所踏出的每一步,你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你都要为此承担后果。
我坐在这座城市中心的写字楼的地板上,窗外此刻正是这个城市夜生活的开始,喧嚣亢奋躁动不安,微微飘进来的风里似乎都裹挟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味道。
只是我的心却一直在往下沉,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 ,我知道从今往后在我的内心深处,有那么一处地方将永远不见天日。
安妮哭泣的脸近在眼前,真实的如同我被千刀万剐的灵魂,然而我却再没有为她擦去眼泪的勇气,安妮,安妮……
安妮终于哭的累了,也或许是伤心欲绝的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眼泪来支撑她的悲伤。
她的眼睛红肿面颊苍白。
声音嘶哑的对呆立一旁的我说:“你走吧,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只是请不要对我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想再见到你,请给我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我默默的站起身,准备对安妮说些什么,喉咙里干巴巴的,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机械的转身,机械的抬腿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安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哥!”安妮轻轻地叫我,如同往昔一样,她叫我哥,这个称呼从高中时期我和她成为朋友开始,她一直都这么叫我,这个称呼不知不觉她已叫了数年,亲切而熟稔!而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叫我了。
我忽然悲从心来,转身看着她,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一刻爱上过我吗?哪怕是一个瞬间!哪怕是一个念头!”安妮声音嘶哑,眼神悲伤的注视着我。
我看着安妮,我多想大声的对她说: 不,安妮,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错了,我并不是不爱你,而是我不敢爱你,你在我心里就是洁白无瑕的天使,而我却是一个恶俗世人,我唯恐稍微靠近你,便会玷污你的纯洁,我又怎敢妄言去爱你?你理应有更美好的前程和人生,而我怕会把你拖进无尽的泥沼之中,我又怎敢对你有些许的靠近?
可是这些话终究只在心中,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我知道,若是我说出这些话,对她而言,恐怕又是另一个魔咒。
或许此刻对她而言,这些话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些,但若因此而让她又深陷另一个泥沼,恐怕又会是我的又一桩罪孽,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彻底的绝了这不该有的念想,若是终究难免伤害,若是终究要背负罪孽,那就让这罪孽来的更猛烈一些又何妨。
我知道我此时的残酷,或许能够让她更早的破茧重生,若果真如此,我更愿意多背负一些她对我的怨恨,毕竟事到如今,我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安妮略带希冀的忧伤目光终于在我的沉默中渐渐黯淡下去。
她兀自一声苦笑,眼里再次泛起闪闪泪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安妮喃喃的说。
“就算没有沐总,就算我等再长时间,你都不会爱上我!我真幼稚,直到现在仍抱有一丝幻想,谢谢你让我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你走吧,祝你幸福!”
说的最后几个字,她终于忍不住悲伤别过头去,或许是她不愿意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
我再度沉默转身,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举步维艰,刚转过身,这才发现我手里还提着那个装着十万块钱的纸袋,这才想起来,我唯一能够偿还安妮的东西,竟差点忘记。
“安妮,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知道我无论做什么也弥补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甚至没脸对你说一句抱歉!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默默的关心着我,这些都让我无以为报……”
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实在说不下去,这些听起来过于生硬,又过于场面的话,多么像一个负心汉对被他所伤害的女子说的最后的临别赠言。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口,对我来说或许会好受一些,但对于安妮无疑又是一场绞刑。
“这些年来我亏欠了你很多,这是十万块,我知道这并不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但这是我唯一能够弥补你的东西……”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心里一阵抽痛的把手中的纸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安妮回过头来,对我戚然一笑,眼里满是凄惶!
她就这样看着我,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然而她的表情却是笑着的,她就这样笑着看着我,任由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下面颊。
看着她的这副表情,我只觉我的心脏片片碎裂,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她微咸的眼泪蛰的万劫不复。
她走到我的面前,拿起桌上的纸袋,声音微颤,但依然面带笑容的说:“原来我对你的爱就值这十万块!”
“安妮,我……”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安妮打断。
“若是我不接受这十万块,你可以对我说一句你爱我吗?”
“我……”
“你说啊!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连一句你爱我都不说?你说啊!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安妮突然疯狂起来,她抓住我的衣襟,使劲的摇晃着我如同木桩一样的身体,口中凄厉的叫着。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安妮依旧抓住我的衣襟,摇晃着我的身体,可是喊着喊着她终于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伏在了我的胸口,嘴里的叫声也由歇斯底里变得气若游丝起来!
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被某种力量硬生生的给抽离了躯壳,如同一具行尸,木讷的站在原地。然而,这句具行尸却发自本能的伸出双臂,准备拥抱住眼前的这个悲伤的女子。
然而这具行尸的手臂刚刚触碰到安妮的身体,她却如同弹簧一般把这具行尸推开,这具行尸后退了一步,再次木讷的站在了原地。
“好,好,既然十万块都买不来一句你的你爱我,那么这十万块我收下……”
安妮拿起纸袋,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的向后退,一边向后退,一边打开袋子,把里面捆扎整齐的十万块拿了出来。
“……既然十万块都买不来一句你的你爱我,那么这十万块我收下,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再无瓜葛!”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猛地转身,扬起手把手里的十万块,一下子从窗口给抛了出去。
我依旧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对于她的举动,我竟没有丝毫惊愕,我知道这十万块把我们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彻底斩断,正如她所言,从今往后,我和她互不相欠,再无瓜葛……
钱没了可以再挣,朋友没了也可以再重新结交,然而要把自己的一段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刻骨铭心的过往硬生生的从生命中剥离出去,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那么,这还算是完整的生命吗?残缺的那部分又该拿什么来弥补回来?
再也补不回来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再也遇不到那个叫我哥的女孩了……
这具行尸呆呆的矗立在原地,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了!
那个悲伤的女子朝他吼,让他走,他没有动,她又让他滚,他依然没动,直到她冲过来歇斯底里的把他往外推,他才机械的抬起了僵硬的腿,一步一步的向外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栋写字楼的,也不记得是怎样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模糊的记忆中,唯一有印象的是,他来到写字楼下面的时候,楼下围了一群人高声的尖叫着喧闹着,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们似乎都很高兴……
这便是那天晚上他离开那里的唯一能够记起的事情,多年以后每每忆起,都清晰如同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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