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婶婶让侄儿带话,说是码头上人太多,吵的她头疼,不如早些开船,早早离开码头,她也好早些安睡。”
这时候,刚才在客船指挥下人们归置行礼的海大郎,从客船上走了下来,带来了海文仁夫人的口信,海文礼听到之后,叹了一口气,瞧自家儿子这模样,要是真的弟妹头疼,脸上怎么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头疼,就更不应该开船了,这贬官又不是流放,只是规定了赴任时间,别说等一会,就是晚走几日也是无妨了,时间充裕的很。
海文礼能看透这些,海文仁又岂能看不透,什么头疼,不过是夫人心疼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什么码头上人多口杂,太过吵闹,今天冬至,客船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自己虽然贬官,但也是五品封疆大吏,码头上的文吏哪里不会巴结,专门给找了一处僻静的码头,码头上的苦力也都是有眼力的,离得远远的,怎么就会吵到她。
盛长槐虽然没想到这层,但看海文仁两兄弟,还有海大郎这个侄儿一点都不着急,好像海家嫂子头疼压根就不用管,也想到了其中的原委,这海家嫂嫂果然贤惠,假借头疼催促开船,不过是看自家相公离别有些伤心,再加上害怕相公看到今日送行者没几人,怕他心里难受,所以才会叫侄儿下船来催促。
“二弟,走吧,别叫弟妹担心。”
海文礼又催了一次,海文仁见状,也只能答应下来,和盛长槐等人互相行礼之后,转身便往船上走去,走到客船上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又站住了,转过身子朝着远方望去,脸上全是激动的表情。
海家人和盛长槐,包括齐衡在内的送行人员,看到海文仁这副表情,都是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转头望去,码头不远处的一排树木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莫非,是官家回转心意,派了内官来传旨?”
齐衡突然激动的叫了起来,他们看不见远处,海文仁再怎么说,也是封疆大吏,自然有官船相送,盛长槐又找了关系,叫人弄了一艘三层的官船,水面虽然低,但码头可以直接上三层甲板上去,海文仁站的高,却是比他们看的远,表情这么激动,肯定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激动的事情。
说白了,齐衡到底是个君子,把官家想的太好了,但是海文礼和盛长槐是不会想到那处去的,官家巴不得海文仁离京呢,太后倒是有可能,但是海文仁虽然不是官家的人,并不代表事事都附和太后的意思,在这个争夺朝廷控制权的节骨眼,是不会替海文仁说话的,海文仁此人,对事不对人,如果让他执掌御史台,若是官家妥协,愿意称先帝为皇考,海文仁对官家的不满一消除,太后在夺权,就没有大义在里面的,海家帮谁还说不定呢。
“莫非,是有人来相送。”
盛长槐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猜测,别的衙门没人送也就罢了,海文仁弹劾过的人太多了,御史台没人来送,那就有些不尽人情了,在怎么说,海文仁也是当了好些年的一把手,更是一个护短维护下属的好上司。
“应该是吧。”
海文礼也有些不确定,但他心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果然,盏茶之间,码头尽处拐角所在的地方,就熙熙攘攘的来了一大群人,打头的是个身着紫色朝服的大官,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少部分红色官服,大部分都是身着绿色朝服。
盛长槐在一瞧,自家那便宜叔父和二哥哥盛长柏也在其中,走在红车官服的队伍中。
本来今日,作为亲家,盛紘和盛长柏肯定也是要来相送的,但今日下朝刚刚回衙,卢尚书突然在晕倒,盛紘和盛长柏父子得以穿上红色朝服,都是得了卢尚书的举荐,在这个节骨眼,又岂能抛下卢尚书不顾,海文礼再三劝说之后,两人才一块先行看望卢尚书去了。
“下官(属下)来迟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打头的紫色朝服那个五十岁左右的官员带头向海文仁弯腰行礼道歉,海文仁见状,连忙从船上走了下来,海文礼也是替自家二弟把众人扶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
那个紫色官服的哈哈一笑,指着众人说道。
“别人不来,我们御史台的又岂能不来,别的衙门不是说我们御史台的人,各个都是不怕事的,真到了咱们自己人头上,又岂能辜负了这个名头,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没凭没据的敢打压我们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一般会有两个御史中丞,正四品的实职,一个御史大夫,乃是虚职,授予其中一位,以表主次,再加上品级比较高,也是表示对御史言官这一群体的看重,海文仁之前是御史大夫,其实实职乃是御史中丞,此人便是另外一名,叫做王彦乔,不得不说,此人的脾气秉性,倒是和海文仁有些类似,都是刚正不阿的性格。
王彦乔之所以敢这么说,这也御史台的底气,估计没有哪个人会得罪这样的群体,笑话了,后世的纪检委,应该也是这样的地位,即便是有些品级低的,朝廷六部之中,也不会轻易得罪这个群体,惹了一人,便是惹了整个御史台。
“今日恩官远行,我等怎能不送,这些年恩官替我等遮风挡雨,才有我御史台众正盈朝的盛况,要不是官家派人来御史台问事,我等早就到了。”
盛长槐听王彦乔这么说,心里对这个官家又是有了一些鄙视,这心眼,未免也太小了,有什么事情,能把整个御史台给拖住了,不过,或许是官家身边的亲信媚上,故意搞了这么一出也说不定。
“对了,路上碰到贵府姻亲,才知道恩官在这个码头,紧赶慢赶,才赶了过来,看样子在迟上片刻,就真的错过了。”
海文礼听完之后,和盛紘对视了一眼,连忙问了一句。
“亲家,咱们自己家人,何须这样见外,不是给你说了,让你和柏哥儿去看卢尚书,那边的事情更重要。”
盛紘哈哈一笑说道。
“无妨的,卢尚书已经醒了,郎中说并无大碍,不过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这些日子各部事务繁忙,卢尚书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还是他赶我们来送行的,要不是他身子骨不行,这汴河边风大,卢尚书也想过来送上一送。”
海文礼这才点了点头,没事便好,要不然,这时候抛下卢尚书,外面人不知道会说啥,官场上可是很看重这些东西的,盛紘倒也罢了,他年纪在那放着,升官一事,卢尚书只不过是行了方便,附和了几句,而自己这姑爷,说一句卢尚书对他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
这时候,海文仁终于从船上走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在也不似他担任御史大夫那样,真情流露,挨个和之前自己的下属聊上几句。
也不知道他和王彦乔说了什么,王彦乔瞧了瞧齐衡,笑着说道。
“难怪了,我说呢,之前元若尽职尽责,在谏院任劳任怨,别说请假了,休沐也不得闲,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破天荒告假一天,连早朝也没去,原来是送恩官来了,不错,不错,这才是我们御史台的人。”
齐衡眼眶湿润,满怀感激的对海文仁再次行礼,虽然之前御史台的人不至于怪罪到他头上,但毕竟海文仁是因为自己被贬,再加上他勋贵的身份,在御史台有些尴尬,海文仁这次替他说话,再加上信任御史大夫当众夸赞,他以后在御史台,算是站稳脚跟了。
御史台不比其他衙门,官大一级压死人,别看齐衡现在是五品的谏议大夫,在御史台,即便是同为谏院的同僚,齐衡名义上的下属,从七品的谏官要是看不上你,那也是一点约束都没有,言官御吏的臭脾气,可都是一脉相承,尤其是在海文仁担任御史大夫之后,眼里不揉沙子,之前的那些官油子混日子的,或者投机取巧,邀直卖名的,要么心眼多主动托关系调离,要不就是被御史台内部弹劾,贬官外放了。
光看跟着王彦乔来送行同僚的眼神,齐衡就知道,御史台的人已经认可他了,海文仁都不追究,还替他说话,其余人自然肯卖海文仁这个面子,再加上齐衡这人确实也不差,倒也是个适合的人选。
王彦乔看了看齐衡,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了,点到即可就足够了,扭头又看向了盛长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早听说盛侯和恩官交情莫逆,在这个时候,能亲自到码头上送他,难怪恩官之前多次维护,把弹劾你的折子全都给压了下来,在御史台这些年,我可没见过他对哪个后辈如此上心。”
王彦乔说完,御史台的众人都随声附和着,海文仁刚正不阿,为一个人破了他的规矩,御史台很多人都知道,也对盛长槐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叫海文仁这样不计名声的去维护,单看今日能亲自到场相送,也对盛长槐有了几分好感。
“盛侯文采非凡,诗词一道得了杨先生真传,今日恩官外放,不如吟诗赋词一首,好为恩官送行。”
御史台的人,虽然都是犟驴,但并非都是没有情商的,有那心思机灵的,马上打蛇随棍上,提议盛长槐做一首诗词,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附和。
“就是就是,《明月集》好长时间没有盛侯的新词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做一首,也叫我等见识见识盛侯年轻一辈诗词第一人的风采。”
盛长槐自从成亲之后,还真是没有一首诗词问世,听到这些人的话,海家兄弟也有些意动,瞧着盛长槐,看他意下如何,盛长槐又岂能扫了大家的兴,心中想了想,马上有了主意,李白一首《赠汪伦》,让汪伦这人在史册留名,诗仙也不是每首别人都比不上的,自己记忆中有比这首意境高了不知多少的词,给海师兄做一首,也能叫他留名史书,以后知道这首词的,自然也能知道海师兄的名讳。
装模作样的走了几步,在现场众人的期待中,盛长槐突然停住脚步,盯着汴河水念到。
“《临江仙-送海文仁师兄远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临江仙》,这个曲牌相传起源于唐朝,历朝历代,多有文人以此作词,但是后世大部分人公认做的最好的,莫过于明朝杨慎的这首,可以说是《临江仙》这一曲牌的巅峰之作,并非仅仅是因为它被后世《三国演义》电视剧的主题曲所引用。
果然,盛长槐刚一念完,就有人情不自禁的在旁边叫好。
“好,好,盛侯果然文采非凡,一首《临江仙》,可不是描述了恩官的际遇,即便是个无足轻重的官员,也会因为这首词在史书上留名,更何况恩官这样的人物。”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能进御史台的,没有一个不是进士出身,最低最低也得是个同进士,鉴赏能力自然比寻常读书人不知道要高多少,盛长槐短短一首词,上下阕不过几十字,听起来只觉荡气回肠、回味无穷,平添万千感慨在心头。
“当浮一大白,有此好词,可惜无酒,要不是今日送行恩官,我定要和盛侯好好喝上几杯。”
王彦乔拍了拍大腿,万万没想到,今日来送行,竟然能听到这样的传世佳作,海文仁虽然是收益最高的,但其他参与的人,也能因此被记载在史书上,参考《滕王阁序》就知道了。
不说其他人,盛紘言益于表的喜色都快溢出来了,要不是碍于面子,真想大声给众人说一句,他虽然喊我叔父,但却是我的亲生儿子,这都是我们盛家的遗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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