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几个女人忙活着为谢桂芬准备着嫁妆和行头。虽说是谢王氏领着,可啥事都要刘玉娥想着、张罗着,啥活都离不开刘玉娥跟着忙活着。这些日子,刘玉娥白天忙得团团转,一到夜里脑袋一沾枕头就着。可谢贵远回来的头天夜里,忙活了一天的刘玉娥到了二半夜还没睡着。
睡不着觉的刘玉娥翻来覆去地想着谢贵远头走时的样子:不大吭声,可听着别人说啥时总爱呵呵地傻笑;瘦成皮包骨,可浑身都是痒痒肉;被碰到身子的哪块都咯咯地笑个没完没了;……
睡不着觉的刘玉娥翻来覆去地寻思着,这几年谢贵远变成啥样了呢?刘玉娥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寻思着自己这一年多见过的和谢贵远年岁差不多的男人,寻思了一遍后,接着再寻思一遍,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寻思着:明个就回来的自己的男人会不会像庄西头的长得壮壮的先喜?会不会像庄里个头最高的柱头?会不会像在邻庄集上卖烧饼的爱逗笑话的成头?会不会像娘家刘各庄庄头老徐家的四方大脸的奔楼?会不会像娘家邻庄的二表婶子家的浓眉大眼的鲜蟹?会不会像总赶着驴车去娘家打香油的高高大大的马鞭?……明个就回来的自己的男人会长得像柱头那么高吗?会长得像先喜那么壮吗?唠起嗑来会像成头那么招乐吗?……
刘玉娥寻思累了,就开始笑话自己了。就是谢贵远还是那个瘦成皮包骨、浑身却都是痒痒肉的男人,自己不还得是谢贵远的女人?谢贵远不还得是自己的男人?自己不还得和谢贵远一块过一辈子吗?这么想着,这么寻思着,刘玉娥就不想接着想了,就不想接着寻思了,就变得迷迷瞪瞪了,就呼呼地睡着了。
不知睡到啥时候,刘玉娥做了个梦。在两边都是高高的、绿绿的高粱的乡间小路上,刘玉娥胳膊挎着个饭篮子在前面拼命地跑,一条瘦瘦的狗在后面一个劲地追着她。刘玉娥边跑边从饭篮子里摸出个肉包子扔给后面追她的狗,可狗连停下都没停下,还是一个劲地追着她。往前跑的刘玉娥又从饭篮子里摸出个肉包子扔给后面追她的狗,可狗还是没停了追她。刘玉娥就这样边跑边扔着肉包子,狗就这样一个劲地追着她。刘玉娥从饭篮子里再也摸不出来肉包子时转身把空着的饭篮子撇向追她的狗,然后接着往前跑,狗躲过撇过来的饭篮子,接着追着她。终于,狗追上了刘玉娥,两只前爪扑向了她的身子,嘴咬住了她的左腿。
被狗咬住左腿的刘玉娥嗷地叫了一声,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谢贵远刚走的那些日子,谢王氏想儿子想得有点魔魔怔怔。想着刚去了关外的儿子的谢王氏有时一个劲地吧嗒着没点火的烟袋,有时却忘了吧嗒一口已点着了火的烟袋;有时忘了往正做着的菜里撒把盐,有时一个劲地往正做着的菜里撒盐;有时吃饭时一注菜不夹,一个劲地喝着碗里的粥,有时吃饭时一口粥不喝,一个劲地使筷子往嘴里夹着咸菜条;……
谢贵远走了些日子后,谢王氏的日子又该咋过还得咋过了。只是闲得难受时或别人提到自己的儿子时,谢王氏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上一阵子也就不再想了。
可自打听到儿子要回来的信,整天领着院里的几个女人忙活着谢桂芬的嫁妆和行头的谢王氏,盼儿子回来盼得天天夜里睡不踏实了。
儿子要回来的这天,估摸着儿子快到家的时候,谢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计,下了炕,穿上鞋,拧着小脚去了院门口。站在院门口的谢王氏,连路过的庄里人和她搭话都懒得搭理,那双鼓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没断了望着庄头,那张鼓鼓的嘴一张一合地没断了念叨着:“咋还不见人影?……”。
谢王氏站在谢家院门口盼着自己儿子回来的时候,张满福正赶着拉着谢贵远的驴车往程渡口庄赶着。
这几年,那个没啥心眼、年纪轻、俊得呃、一直没自己孩子的谢贵远的小妈待谢贵远像亲生儿子一样。小妈照顾得多周到,谢贵远还是天天想着生他、把他养大的亲妈,天天想着那张有双鼓鼓的眼睛、有张鼓鼓的嘴的脸,天天想着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夹杂着嘶嘶啦啦杂音的说话声,天天想着遇到啥事都要掐算掐算的姿态,……
刚到关外时,谢贵远很少想起自己的媳妇刘玉娥。当谢贵远的身上和脸上越来越多了男人该有的棱角,当有着棱角的身上和脸上越来越多了男人该有的刚毅,当有着棱角和刚毅的脸上长出了稀稀拉拉的、细细的胡子,谢贵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要想起刘玉娥,想起刘玉娥那张在十里八庄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漂亮的脸蛋,想起刘玉娥留着的长长的、粗粗的辫子,想起刘玉娥穿着的红底小白花土布做的褂子,想起刘玉娥走路时一扭一扭的圆圆的屁股,想起躺在自己身边的刘玉娥的在透过窗纸的月光照射下的一起一落的胸,想起自己咯咯笑着躲开的刘玉娥的那温暖的怀抱,……
驴车快到程渡口庄时,已是傍晚。过庄边的高岗时,坐在驴车上的谢贵远兴冲冲地向远处望去。挂在天边的太阳,大得像块磨盘,火红火红的;整个天边也被火红火红的太阳照射得红红火火;本是绿绿的高粱叶和绿绿的高粱杆被火红火红的太阳和红红火火的天边映照得泛着红光。这时,有着男人该有的棱角和刚毅的谢贵远的脸,也被火红火红的太阳和红红火火的天边映照得泛着红光。
在房子一个挨一个的城里住了几年的谢贵院已经几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致了。看着小时常常看到的景致,谢贵远不知为啥觉得有些不大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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