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西厢房,张满福把物件放好,马上说:“家里留孩子妈拾掇就中,我和你们忙活去。”
“种地早着呢,外面的活不打紧,到时候,有你忙的。”谢政堂忙说,说完又寻思了寻思,说:“我和宝银今天也不打算干啥了。”
和生人没话的谢政堂竟和生人说了半天话。说完一句花,满脑子一直想着自己下句该说啥,这对爱说的人可能是个乐子,可这让谢政堂已疲乏得现在就想倒在炕上的被窝里睡上一觉,哪还有精神头干在牲口棚里起粪的活了。起粪的活可以不干了,可自己还得接着想下句该说点啥,还得和这个陌生的男人说下去。
谢政堂看了看四周,又到外屋看了看,回到里屋,说:“屋里用的不缺啥,呆会我让我家里的给你们送三床铺盖来,也让她翻翻箱柜,看看有没有你们穿着合身的衣服,给你们送来。柴草外面多得呃,井在后院。宝银,你呆会挑两挑水来。”
张满福忙说:“我自己挑,就不麻烦宝银弟了。”
“你们先拾掇拾掇,过后得烧烧炕,顺带着烧些水,好洗洗涮涮。”谢政堂说完,又寻思寻思,说:“宝银,今天是桂芬妈的班,你叫她张罗着晚上饭做点好嚼谷。”
张满堂忙接话,说:“有口吃的就中,就别破费了。”
谢政堂没理张满堂的话茬,说:“对了,满福媳妇,家里的女人轮班做饭,过两天你也要跟着干。”
张满福的媳妇这才低头说了一句话,答应着:“中。”
谢政堂又说:“宝银,呆会他们拾掇得差不多了,你带他们认认院里的人。”
王宝银答应着:“中。”
从西厢房出来的谢政堂和王宝银,把起牲口棚粪时暂时拴在院里的牲口牵回了棚里,拴上,又把牲口拉在院里的粪归了堆。拾掇利索后,王宝银忙着帮张满福一家人安顿下来,顺带着告诉浦子姐晚上饭要多做些,还要掂量着做些好嚼谷。
王宝银走后,谢政堂才意识到自己找到了新帮手,又办完了一件大事。从签字画押那天以后,谢政堂一想到青叶树上飞起的老鸹、满天飘着的乌云、稀稀拉拉落下来的雪花、门牙被门板角砸了的梦,心里就犯咯应。谢政堂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天事事都顺顺当当。
和生人说了半天话、半天都要时时刻刻想着下句话该说啥的谢政堂,这时几乎筋疲力尽,可想到今天找帮手的事办得这么顺当,多少上来点精神头。谢政堂来到院门口,用手摸了摸梦里砸了他门牙的门板角,走到院外的院墙边,用手摸了摸摆在墙根的大石头,早春的阳光把石头晒得多少有点温乎。谢政堂在石头上坐下,抽了一袋烟。抽完了一袋烟后,谢政堂不但没抬起精神,反倒犯起了困,就迷迷糊糊回到自己屋里。
一坐到炕沿,谢政堂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脱薄棉褂子、鞋,一边叮嘱谢潘氏,说:“来了一家叫花子,让我给留下当帮手了,在前院西屋。你得空过去看看,再找些铺盖和合身的穿戴送过去。”
谢潘氏连鞋都没顾得上脱,忙跪着上了炕,边给谢政堂打开卷在炕里的铺盖,边答应着:“我马上过去。”
上了炕的谢政堂,倒在谢潘氏刚铺好的褥子上,头一粘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天傍黑的时候,谢政堂才刚从睡梦中醒来。刚睡醒的谢政堂还没从眯眯瞪瞪中缓过劲来,就听自己老婆和老儿子媳妇在外屋正唠着。
谢李氏问;“我爸还没醒?”
谢潘氏说:“老爷子还睡着呢。”
谢李氏说:“那我把好嚼谷给我爸留点,等他醒了再腾腾给他吃。”
谢潘氏接着谢李氏的话说:“老爷子八成也快醒了,都睡了整整一下午了。”
谢李氏换了个话题,说:“刚才我去了趟前院,告诉宝银和张满堂一家饭好了。新来的张满堂两口子真是过日子的好手,能干不说,还净干利索,就半天工夫,把前院西厢房拾掇得利利索索,把宝银的屋子也拾掇了,还倒出空把前院给归置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抽了袋烟,谢政堂去了前院。前院,原来乱摊在墙边的高粱杆、麦草被堆放得整整齐齐,原来乱堆在牲口棚边的工具被摆放得规规矩矩,原来满地的鸡鸭鹅粪、被鸡鸭鹅叼得到处都是麦草秆的院子被扫得干干净净。看着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前院,谢政堂满心欢喜,可依旧板着那张脸。
张满福媳妇正晾晒已拆下里和面的他们带来的铺盖,见到谢政堂,忙低头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谢政堂没回话,只是点了下头。
见牲口棚里没了新买的骡子,只有一辆大车摆在院里,谢政堂到牲口棚边抓起一把锹,径直走出院,来到堆粪的西墙外。人、车都不在,粪堆倒是少了一块,谢政堂知道自己出来晚了,没赶上装车。
没了事干的谢政堂把锹往墙根一戳,回到大门口,用手摸摸墙根的石头,觉得凉,就回到屋里,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一袋袋抽起了烟。
估摸着往地里送粪的王宝银和张满福该回来了,谢政堂又走出了屋,到了西墙外,见张满福一个人正在装车。
张满福见了谢政堂,停下手里的活,忙打招呼:“叔。”
和生人没话的谢政堂昨个硬着头皮和张满福唠了半天嗑,脑袋不停地转着寻思下句该说啥,以至于最后俩腮帮子发麻,脑袋也晕晕乎乎起来。今个见了张满福,谢政堂虽还有些拘谨,可毕竟已住在一个院子里,以后要一起忙农活,和张满福说起话来比昨个轻松了好多。
谢政堂说:“跑了这么些日子,一定乏得很,你该和你屋里的歇两天。离种地还早,不着急忙活。”
张满福说:“跑惯了,就觉不得乏了。庄稼人不干点活,身子骨哪都不舒坦。”
谢政堂问:“宝银呢?”
张满福应着:“去茅房了。”
谢政堂说:“每天这功节,他肯定来屎尿。”
听了谢政堂的话,张满福笑了,说:“一起干了半天活,宝银连个来言去语都没有。”
谢政堂马上说:“别看平时一声不吭,宝银会讲故事。宝银一讲起故事,嘴就不停说了,一套一套的。保银大概是把平时要说的话攒在一块,好在讲故事时说。”
“保银会说故事?”张满福先是不大相信,然后像找到了宝贝,说:“我就爱听故事,这回听故事方便了。”
谢政堂问:“昨个晚上院前没庄里人过来?”
张满福回答:“昨个晚上,我还真到院外转了转,没见有人。”
谢政堂接着说:“昨天晚上,大概宝银寻思你们一家人在外跑了这么些日子,刚安顿下来,该早点睡,怕吵着你们,没让听他故事的庄里人来。差不多见天晚上,天好就在院门口,下雨天、夏雪天、冷天就跑到他住的东屋,一帮人围着他听故事。”
张满福想了想,换了话题,说:“我觉得我自己干点啥就够能算计的了,可宝银比我还能算计。装的一车粪,正好能在地里撒个来回,一点也不让牲口白跑道。”
谢政堂接着张满福的话,说:“那是。我年轻时没干过庄稼活,是过去在我这帮忙的叫喜发的教的。喜发干了一辈子的庄稼活,都没年轻轻的宝银干得四致、有算计。”
俩人正说着,不爱吭声的王宝银从茅房回来了。不爱吭声的王宝银一到,谢政堂和张满福也不吭声了,开始一锹接一锹往车上装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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