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幽幽的低语,在楼梯间不住回荡。
“你真的还要再跑吗?”
听不出是哪里来的声响,又好像身边的每一处墙面、水泥、扶手都正在跟着发出冤魂呼喊般的腔调,非男非女,森冷尖细,直听得人浑身发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满头冷汗的发胖中年人正以超乎体型的灵活冲在前方,带着几个落在后面的家伙嗓子里迸出了哭嚎似的哀声,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他。
“安……安社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跑……跑不过它们的!”
一个较为高大的男子脸色发白,呼吸已经不畅了起来。
“闭嘴!你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它们!”
同样气喘吁吁的胖子抹了把汗,依然在咬着牙继续向上迈出脚步,竭力沿着楼梯上爬。
当身后有老虎在追赶的时候,你不需要跑得飞一样快,你只要跑的比别人更快,更前就好!
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要不您把……密码告……不不,我们……要先找……找到云君……他或许……可以带我们……出去……”
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抛开外衣,紧紧拉住后面女出纳的手,奋力追赶着前面的人,口中每吐出几个字,都像是要抽空肺腑间的气流一样艰难。
好几次,那个已经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却依然险些跌倒的女出纳几乎都扑在了楼梯上,却被他生生拉了起来。
可以预见的是,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这对已经明显体力不支的男女,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精疲力竭的逃亡者们,之所以还没有被彻底“追上”,也不过是因为——已经有猎物落入了套中!
伴着肉体扑落在硬物间的撞击声,那个急促嗬嗬的呼吸戛然而止!
梳着标准正发的男人忍不住勉强侧过头回望了一眼,就是这么一点迟滞,差点就让后面的女出纳一头撞倒了他。
“你在做什……”
同样疯狂呼吸着空气的女出纳涨红着脸,却停下了质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眼神颤抖地看着落在楼梯口最后面的那个老人,那缓慢到了极致的动作,正竭力伸出手来,伴着某种色彩从他的身上消失,整个人都好像逐渐灰暗了下去。
从皮肤到衣物,不断褪去的色彩,只剩下了一片越发单调的灰暗颜色,宛若上世纪老照片中的人物影像一样。
绝望中尤自挣扎的眼神,夹杂着对于生的最后强烈渴望,口中却不断涌出一股股白沫,无力开合的双唇变得紫乌下去,老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反抗能力,趴在楼梯上,被后面追赶而来的大片“黑色”逐渐淹没了身形。
唯独最后一次从那颗即将被黑色彻底包裹前的头颅间发出的音节,却是如此清晰:
“어서도망쳐!(快逃吧!)”
很可惜,并没有人能够听到这点仅有的声音。
因为就在几秒前,仅在他之前的那对男女,微一愣住便已经回过神来,再不敢停留一二,继续拔腿拼命冲上了更高一层楼去!
……
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过了多少层楼梯,在这仿佛无穷无限,看不到尽头的攀爬过程中,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几个人所经过的楼梯数目,已经远远超过了这栋楼体所应有的层数!
身材瘦小的司机正嗬嗬喘着热气,勉强将不听使唤的腿迈上又一级台阶,没留神就撞到了前面宽阔的一堵肉墙,他刚张嘴欲骂,又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社、社长……您怎么停下了、了……”
他的声音结巴了起来。
不是那种高负荷运动下血氧不足导致的喘息打断,而是,另外一种……一种因为个体心情剧烈激荡起伏而出现的生理变化。
透过那堵厚实的背影,他已经看到了,楼梯口的旁边出现了一块断梯,并不算太长,断口两端至多相差了几十厘米,即便是在精疲力竭的现在,也足以一大步跨过去的距离。
透过断梯处往下望,明明理应是下层阶梯的位置,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隐约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深色中不断蠕动……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停下的理由!
就在上前几步即将抵达新的一层楼的位置,一个脖子上勒着几圈绳子,整副体重都安稳凭借在这一根短绳上,被悬吊在楼梯过道灯架间的灰色身影,如同一位已然久等的默剧演员,正静静的背对着来人们。
垂下的头颅,彻底松放的脚底鞋子已经脱落,一头精心打理的侧倾短发,此时只留下了一个纹丝不动的后脑勺,即便看不到正脸,也莫名让人有些熟悉。
空气缄默了。
两人都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带着后面跟着追上来的人也一并陷在了这里,想要开口质问却被瘦子“嘘”的手势拦住。
现在,问题来了。
想要越过这一层的楼梯口,踩上通往更高一层的楼梯,他们就必须靠近这具此刻看似毫无动静的“灰色尸体”,在最近时至多数十厘米的间隔下,从“它”的脚边路过……
很明显,后面那些正在不紧不慢追上来的“玩意儿”,同样不会给予这些人太多的犹豫时间。
此时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与死神竞奔。
伴着见到眼前的诡异背影,一种越发的无边恐怖、疲倦与绝望,正在这些求生者的心头蔓延开来。
咬咬牙,“身材宽大”的安尚勋避让开位置,推攘着司机到前面来,“你,走最前面!快走!后面的鬼东西要追上来了!”
可司机却死死不肯动弹,眼神都直愣愣了起来,哪怕被往这位安社长用力往前推,也始终没有多迈出两步,最后才发出一声如同破音的怪叫:
“云君!怎么会……这是云君啊!他是郑云君!”
如同一枚深水炸弹骤然被引爆了一般,几人都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寒战。
安尚勋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上下牙床咯咯撞击的声音。但他却顾不得那么多,更不敢随意动弹,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祷,继续推攘着司机向前。
是的,就像司机能够认出这这个背影一样,他当然同样认得这个背对着自己的“人”。
那身昂贵的长纹皮夹克,弧度隆起的背肩胛部分,脖子间往下空隙中流露出的一小块绛紫色文身,即便是在整副尸体都已经变得“灰暗”的当下,他也依然能够迅速分辨出来,这就是自己重金请来的那位“特别”的私人护卫,郑云君。
他只是仍旧心怀复杂,不敢点破这一点。
最后的一点希望之火,似乎也开始逐渐熄灭了。
……
就在不到半小时前,大楼门前,司机躬身拉开了一辆黑色雅科仕的车门,安尚勋整理着衣领,施施然走下了自己的私人轿车,在身后人们觍着脸的拥随下步入了公司大楼。
——就此开始了地狱的旅途……
没有多余的知觉,几人前前后后在走过一楼的磨光长石地座时,突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这几个家伙便发现身边的环境大变模样!
本应在一楼的他们,却横七竖八地正躺在有着下阶的某一层楼间,周围再无人迹,无有人声。
本应人流来来往往的大楼中,站在服务台前的年轻职员,不时响起的咨询通讯声,楼外透过连片墙玻璃照进来的明亮天光……统统消失无踪!
褪色的环境中,每一件事物颜色光泽都变得灰暗了下去,惟一还保留着鲜活色彩的,仿佛就只有这几个新来的家伙。
试图通讯,却没有信号。
即便是打碎了怀疑可能被动过手脚的玻璃,往窗外和楼梯下实在地张望,可以看见,外面也都只剩下一片隐约如同活物般铺天盖地的黑色,这让发现了几人中实则已经出现“减员”的安社长分外不安。
当意识到了事态诡异的情况下,他却豁然惊觉,自己最重要的那位“特殊保镖”郑云君……此刻并不在身边。
那人失踪了!
同样的,也正因为这位特殊保镖的缘故,而得以隐约了解了一些当前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结合当前的情况,他从头到尾就并未如其它人一样,怀疑这是遇到了什么整蛊事件,相反,这位安社长几乎是警觉度直接拉满。
开玩笑!他安尚勋不大不小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一社之长,拥资过十亿!什么娱乐节目敢不开眼的轻易找到他的头上来?
简直本末倒置!真当韩国的资本是娱乐的狗吗?这样的场景,又难道是普通技术所达到的效果?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的谨慎并没有错。
随着地上的几人相互唤醒过来,在这一层还没有看上多久,更毋论找到什么线索色时候。
楼下那些黏稠黑色液体般的“玩意儿”,就已经开始沿着楼梯漫了上来。
有个白领动手拆下一只花瓶,手里拿着东西去小心试探这些黑色液体一二,却在极为短暂的瞬间里,来不及多余反应,被连瓶带人一口吞裹进了昂扬而起的黑色中!
仿佛一张黑色的无底大口,如蟒蛇一般霎时间拉开,餍足而死死地吞扯住了自己送上门来的无知猎物!
——那的确是活物一样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被它吞下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会愿意知道。
他们只能看到那个自告奋勇的白领挣扎着,从怒骂到哭嚎,甚至来不及彻底崩溃,整个人从上到下如同一张褪色的图画,渐渐失去了多余的颜色,在短短几秒间就彻底陷入了那片黑色中……
仿佛那片深黑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他生生强拉了进去!
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挣扎时被无意甩飞开的皮鞋,静静留在了原处。
吞下了一个人,在经过了如同野兽狩猎结束后的消化期中的一段短短迟滞时间候,本已恢复了平静的黑色液体,再度开始继续“上涨”……
他们开始了逃亡!
就在疯狂窜上楼梯,一层层往上爬的过程中,伴着又一个体力不支的女职员掉队,被黑色液态物质吞没时,一个古怪的声音突然在楼道间响了起来——
它说的是韩语,声线却如尽情歌舞之时的伎生一般幽渺。
——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与戏谑。
内容简短,点明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求安尚勋交出公司财务相关资料,包括自己个人银行账户在内的所有信息。
交出来,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又或者……带上一群人埋骨在此,总也还算有人作伴,不也挺好?
这说不清是人是鬼的家伙,意图简单明了。
体型富态的安社长当然是一口回绝,乃至破口大骂!
要是交了东西出去,能不能真的从这个鬼地方离开活下去还是两说。但可以预见的是,他绝对会在之后被董事会那群人买凶带走的!
更关键的是,他宁可死,也绝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资产。
这里可是韩国!
一个沦落下去的“大人物”将会遭到怎样的待遇,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包括安尚勋自己,就曾经亲手“款待”过一些商业上有过节,亦或各种缘由积怨,最终失败的对手。
包括那时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非常,非常,非常之清楚——
就像其中一位曾经和人联手设计过自家会社流动资金,却手尾没收干净,被他抓住了狐狸尾巴,最终反倒自行授柄,被有心人攻讦取而代之,一朝跌落尘埃的银行高管。
当时,对方面如槁木死灰,苦苦哀求祸仅自身。
他满面堆笑,笑得和蔼可亲。
就在自家那几间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人会客室”里,在颇为大方地为其注射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相对温和的,足以提高人体神经敏锐度,确保人不会轻易因为刺激而昏迷过去的“小玩意儿”后。
他首先让人礼貌地端来了呈放在银盘间的工具,依次拆掉了对方一只手上的每一片指甲,兴致来了,又亲自提着小锤子一根根砸断了那五根保养得不错的,属于商业人士的手指。
……作为迎宾的第一道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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