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严肃文学之称,有行而以奉正道者,有求诸屎溺瓦砾者,有不分善恶黑白者,今亦当复作拉胯之士,方现真性情者……故,请自吾始尔!”
——鲁……咳咳,严肃文学大师杜停杯如是曰过。
————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特调局”,这个在如今看来声名不显的名号,在往后的岁月里,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单就刘青山那份已然有些略略失真的印象而言。
所谓特调局,其全称是“特殊事件调查及超自然对策局”,又名第二十局,特事局,异常局……
包括后来,逐渐也在人们的口中,有了诸如“修行总局”、“对超凡犯罪镇压机构”、“新时代特殊部门”一类衍生而出的称谓。
在“动乱时期”的最开始时,对于许多常人而言,这个部门真就像某只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猴子一般,似乎没有任何由来与明显征兆的,就突兀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行事低调,各级调令配合工作,手续一应俱全,内部编制,外勤开放持枪证件,包括据少数内部人员透露的存在着各时期相对高福利——如优先装备新技术与超凡因素产物,体验新式修行法预先普及资格等……
直到后来的历史档案解密,许多人才逐渐得知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真相:这是国家在大变之世的最初征兆中注意到了些许苗头,在汇集各地信息处理后,当机立断做出了对应决策,经安全保障部门迅速投入所组建起来的一个先期专门应对处理各种“特殊事务”的新部门。
显而易见的是,在于此时,它已然逐步开始一步步登上了舞台。
正如往后世界间,各国中逐渐兴起、改头换面,形形色/色摆在明面上的特殊官方组织,如英不列颠新兴的MI7(军情七处),阿美利加重启而来的“StarGate(星门)”与新联税局,俄联邦改组FSB后分裂而出的“двуглавыйорел(双头鹰)”,德意执行大清洗重组后的BfV(联宪局)及第三代条顿骑士团,以色烈额外兴建的二代“哈加纳”与“沙狐”……
这些在混乱动荡之中,被以不同形式授予了高度权力与影响的涉及超凡事务官方机构,在各国内部其实基本上都有着与之相仿的地位及资源。
——特事特办!特权特许!
但在“现在”这个大家几乎普遍两眼一抹黑,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的时间点上,天朝的特调局几乎是世界上最先开始逐步形成“有组织规模的官方对超凡管理机制”的支撑机构之一。
去沉疴以猛药,平乱当用重典!
这个在今后延续了一段不短时间的特别部门,实际上就是一套为了实现迅速反应,合并高效利用新型资源,保障关键时刻对应执行力度,而在最开始时就被集体统一声音,额外赋予了优先级的临时自决权,包括了司法核验加速,地区尝试性管理机制,甚至具备在极少数情况下越级向上方申请执行沟通等职权的特殊试验机制……
——是个时势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特殊产物。
也正是因此,当中后期各国逐渐随着实际情况形成了一套相对稳定的新型整体运行机制后,堪称“臃肿”的特调局被逐渐拆分改划,重组形成了包括后来的对超凡管理法制机构、宗委会、特防协会、非人类智慧个体综合管理局等在内的多级部门与机制。
但同样的,即便已经被证明了其自身是个注定会在未来被逐渐淘汰更替的模式,可任何人也绝不能否认,在前期过渡阶段的动荡之中,特调局这个庞大的运行机制曾为了社会保障,集体安定所发挥出的重要作用。
更何况,这一次,刘青山要做的事情,也正和其有关。
——他需要借助特调局内部此时理应存在的高级渠道,通过保密路线直接跳过中间,联系上层,获取集体的支持。
就凭“重生者”的资格!
…………
在家中有条不紊地思考了数天,大致做了一点能够想到的先期安排规划之后,这个兼具着年轻肉体与更多记忆的家伙,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舍弃掉其他具有一定概率风险的选择路线,直接自曝,走上层线路。
刘青山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将放弃一些东西,去换取另外的一些东西。
毋庸置疑,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所拥有的最大底牌就是能够明确历史的走向,以此在大环境的变迁下做出正确的选择,牟取惊人的利益。
而随意的更改要素,影响这一切,几乎必然会导致原有的发展就此脱轨,引发一系列明眼可见的蝴蝶效应……并因此失去许多原有的“机会”。
这无疑是一种难以估量的自我利益损害。
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圣人,因凡人必有私欲。刘青山也是这样,即便是来自十几二十年后的他,死过了一次的他,也还是同样本能地渴望着利益,渴望更多,这无可厚非。
但他始终忘不了记忆中的那一幕:
当真正的虫潮开始爆发时,从水沟中,从泥土下,从下水道里,从天上,从能够想象到的四面八方随时都可以钻出来的一只异虫,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
当他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偏偏又好运到了极致般的从虫子们在城市间交织的捕食网中穿过,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楼下,奔向家中,却只看到了沿层每一座房门,地面,扶手间都留下了刀镰挥舞的痕迹,被撕裂后的金属残片深深扎进了墙壁——
他几乎疯狂了。
整栋楼里,他一个人也没看到。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楼,看到了这一生中都不会淡忘一点的景象,带着让他宁可当场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的滔天大恨,在往后的余生中一点一点折磨着自己。
就像是一把锈了的尖刀,依然死死插在人的心头上,轻轻一碰,就能闻到那种化不开的腥锈味。
……他冲进门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因为门里门外,都只剩下了满地的血色。
疯了一样的刘青山撞过了每一个房间,反复翻找每一个角落,撕开每一条窗帘,掀开每一座沙发,椅子,锅碗瓢盆,推翻砸碎了每一个大件家具,包括每一个在那时的他脑子中觉得“可能藏人”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打碎了自己的家,却还是没能找回自己的家。
在闻讯而来的虫子重新抵达这层楼之前,扫荡链上一支正经过附近的装甲士兵小队撞破了窗台的玻璃,跳进来二话不说抓走了这个满目血红的家伙,免得他直接埋身于此。
挣扎着,咆哮着,却无力改变什么。
直到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栋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楼房,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昏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后,刘青山便加入了军方预备部队的筛选。
可问题在于,只能算是普通人的天赋,比起其它最年轻的那些预备新兵也无非是痴长几岁,即便多修炼了几年国家当初推广的“统一修行气感蕴养法”带来的一点内息,在如此高标准的重要考核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明显优势。
这注定了他再怎么近乎摧残的锻炼自己的身体,拼命尝试修行,最终也只能是堪堪跨过及格线,充当一个普通的部队人员。
不甘心又如何?绝望又如何?
只有真切感受过痛苦的人,才能理解弱者的可悲。
可这一次,就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一样,分明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回来”了。
他可以改变那个记忆里最深处血淋淋的伤疤,改变这份绝望了!
这很好,可然后呢?
每每看到镜子里那张年轻的面容,这个获得了第二次机会的“幸运儿”,就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后——那个满面灰暗,抬枪冲锋的自己。
以及身边的战友们。
承重横纵岩区整体结构破损,即将全面崩塌的山体内部,那片不断受到阻碍的狭小空间中,注定了人们已经再没有弃尾战术逃离的机会。
他们都知道,依照巨型蠕虫的速度和习性,一旦被作为“猎物群体”盯上,在无法脱离地面的情况下,即便不顾一切转身逃跑,实则也不过是在恐惧与疯狂中,至多往后拖延几十秒死亡到来的时间罢了。
正如眼前这条目测超过头尾间距已然超过百米的钻地蠕虫,为了满足那副臃肿之躯中旺盛到极致的进食欲望,它绝不会吝啬于进行如此的短短一次“追逐”捕猎过程。
可单纯一支十几人的行军小队,在没有配备至少三四级以上输出的大功率破坏性武装情况下,甚至根本不具有竭力破开那层满身覆盖恶心粘液,生着大片如触须般伸张开来,四处盲目摸索的肢体,柔软的灰黑色褶皱不住蠕动,近乎人们印象中胃袋般纹理的“皮肤”的最低限度能力。
——这大概就是尽头了。
刘青山知道,在场的每个人,当时都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生命的尽头,大块脱落的碎岩砸落在前进者们的身躯间,头颅上,任由黄土埋没,每个人都怀揣着属于自己的觉悟,决然向前拥抱了死亡。
没有谁后退过一步,包括这一次带队那位,在军中号称“历战不死”之老兵,可作为背后的代价,四肢中有三条都换成了活性金属,浑身改造面积实则已经超过原生肉体比例的薛队长也不例外。
——哪怕这明显已经注定了,奋力者唯有冲上去,然后被那条堪称庞然巨物的钻地蠕虫轻易碾成肉泥,腐蚀殆尽这一个结局……
他们是要返乡的战士,是失去了一切的无家可归之人,是特意抽调主动报名作为开路前锋,从踏上那条路,就没有再奢望活着回到钱塘基地的敢死队。
我弥补了我的遗憾,就够了吗?
扪心自问,当每一个你的战友都咀嚼着与你相仿的痛苦悔恨,走在你的前面,站在你的背后,一个个共赴黄泉的时候,你真的能够自私到抛下他们的故事,只看着自己的幸福吗?
刘青山最终咬牙做出了这个决定,不是他有着多么高尚的情怀,什么舍己为人的理念,而只是因为发于心底那份真切的仇恨与叹息,那曾经日夜如遭蚁啮般的疯狂与绝望……他努力试过了,可这份曾经燃尽满腔的怒火,他一分也忘不掉!
为仇雠事,红眼相报,虽死不敢言忘也!
失而复得者,终归放不下自己的良心,忘不掉那些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们,抛不开那些同样满怀痛苦,无数个日夜里咽下泪水的“弱者”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戮心恩仇,可言轻弃?
这个越过了二十年烟尘而来的孤魂野鬼,最终选择了直视自己的想法。
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去做些什么。
————
数个小时后,一条内部启用的秘密连线自苏省而起,直通上京。
风云激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