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面前暴怒的凤凪璃,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淡淡的怜悯。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但婉妍这个眼神却让凤凪璃觉得,婉妍离他特别远,远到触不可及,比鬼蜮到阿鼻地狱的距离还远。
婉妍什么都没说,就这淡淡的一眼,凤凪璃慌了。
他拽着婉妍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拼了命地抱紧她,恨不能把她直接容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妍儿……妍儿……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看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今天我要是再晚去一步,我就真的要失去你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行吗?你恨我就骂我、打我,我随便你怎样都行,你别不理我啊……
只要你不再伤害自己,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妍儿,算我求你了,你和我说句话吧!”
凤凪璃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怒火,就只有苦苦的哀求。
然而他怀中的婉妍,连喘气的声音都很弱了。
她垂着双手任由凤凪璃抱着,全身不存分毫的气力,一双眼空空地悬着,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凤凪璃把婉妍越抱越紧,声音也越来越抖。
“妍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心里还惦记着他……
但是他已经死了妍儿,他以三魄重塑你两魄,渡你出鬼蜮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连往生都不会再有,但是妍儿,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你还有哥哥、还有朋友,你还有我……
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待你特别特别好,我们一起扶养舒连长大,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再也不逼你了!
你要想着他、念着他,我都没意见。你不爱我,甚至恨我,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你别再伤害自己,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行吗?”
凤凪璃喃喃地说着,而他怀中的人越来越轻,像是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凤凪璃不敢松开她,生怕一松开她就不见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双目空洞的婉妍居然落下了一滴泪。
不知是为了哪句话。
凤凪璃一下下轻轻拍着婉妍的后背,像是安抚受伤的小猫一样,柔声道:
“都会过去的……妍儿,你才十七岁,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我们以后会有新的生活……”
那天,凤凪璃一个人说了好久好久。
但最终,他没等来一个字的回应。
心是不是疼,凤凪璃已经没感觉了,他只觉得骨头疼,浑身的骨头都疼。
几个月前,他削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割了一半的小腿腿骨,把自己的骨架变成凤凪璃的骨架。
削骨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喜悦,甚至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钻心地疼,疼得他满眼是泪。
凤凪扶啊凤凪扶……
他在心里苦笑着一遍遍唤自己的真名,却终究哪怕是在自己心底,都没问出一句:
值得吗?
五天后,凤天殿的地上多了拳头大的一个孔,孔下堆满了玄铁铁链。
这是一根很长很长的玄铁链,而它的一端尽头,连着婉妍的左脚踝。
虽然婉妍被捆着,但是因为这链子足够长,她可以走到凤天殿中的任何地方。
而凤天殿中所有的刀剑利器都被收了起来,甚至是一把剪刀、一根簪子都找不到了。
但其实这很没必要,因为婉妍每日都是坐在床上发呆,没想过去任何地方。
又是两天后,凤凪扶把宣奕和管济恒接来了,希望婉妍见到家人可以心情稍微好一些。
然而,让凤凪扶没想到的是,见到宣奕和管济恒的婉妍,就和见到他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腿,抬头看了一眼宣奕和管济恒,又垂下眼睛,偏头依在自己的膝盖上,就好像看到了陌生人。
这可把宣奕和管济恒都吓坏了。然而,不论他们怎么和婉妍说话,婉妍始终一言不发。
自那以后,凤凪扶就日夜不休地守着婉妍,生怕她再出一点差池。
夜里,凤凪扶做梦了。
京都初夏的午后,日头还是毒,她立在骄阳之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辉。
她说:“婉妍虽不才,但也决心为朝廷和国家鞠躬尽瘁,为了百姓福祉肝脑涂地,效力终身。不知蓝玉姑娘可有心与我一道为朝廷效力?荣华富贵婉妍不敢给姑娘保证,但日后只要有我宣婉妍一口饭,就绝对少不了蓝玉姑娘的。”
蜀州的客栈,星月夜,共枕眠。
她搂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睡得迷迷糊糊,嘴里喃喃着:“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因为你……值得啊……”
宣府的窗墙,她一下一下梳着他一头长发,墨丝齐腰轩窗下,佳人玉栉侍君侧。
她中毒濒死,决心抛下所有人赴死的前夜,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相比起真相,我更愿意相信我眼前的你。”
所有和她的记忆,都异常鲜活生动,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
至于在见到婉妍第一面之前自己的人生,凤凪扶已经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隐约记得那时的自己,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远远和“疯”这个字不沾边。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只是生得有几分雌雄莫辨,只是长大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疯的呢?
大约是她向他伸出手,说:“和我走吧。”
大约是他发现,净释伽阑得到婉妍,只要一轴天卷,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他凤凪扶要得到婉妍,要么就遭天谴,要么就逆天命、毁天地。
时至如今,在凤凪扶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之后,净释伽阑三魄俱灭,天命自然也被破。
哪怕是逆天而行,凤凪扶都还是赢了,他终于还是得到了婉妍。
净释伽阑三魄俱毁的那一夜,凤凪扶觉得压在自己心头十几年的石头落了地,心空得都忘了如何狂喜。
他不恨净释伽阑,只觉得他真可怜,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是此时此刻,哪怕是在梦里,凤凪扶都没法说出一句得偿所愿。
也或许是因为在梦里,凤凪扶反而多了几分清醒。
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都没得到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净释伽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