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知道对峙了多久,男人才冷冷地道了一句:“不该知道的,就永远不要知道,自作聪明往往和死于非命是一体的。”
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但这轻飘飘的一句,掩饰不了男人的心碎。
男人自己也很诧异,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心。
这么多年了,从绮罗离开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男人以为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了,以为自己逼自己练就出的无情,已经可以阻挡任何感情对他的侵袭了。
但没想只是听到了她的名字,就让男人这么多年来所有处心积虑建立起来的无情堡垒,瞬间坍塌。
任何人生下来都是有心的,男人也不例外。
任何人的心都有可能随时被诛杀得灰飞烟灭,男人也不例外。
不一样的是,大部分的人都是被他人诛了心,但男人,是被自己诛了心。
而那个让他不得不诛自己心的人,就叫绮罗。
因为正是这个人,让他动了心。
“真狠啊父尊,”净释迦阑看着父亲眼中明显多出的阴霾之色,心中突然痛苦地快乐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连世上唯一一个您爱的,也爱您的人都舍得痛下杀手,您的心当真是铁石做的。啊不对……您何止是对前辈痛下杀手啊,您可是将她……”
“净释迦阑!”然而少年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男人的盛怒下的断喝直接生生截断。
“如果你再如此一无所知,还要在我面前卖弄,那我不敢保证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殿门。”
男人的眼神中,威胁和狠毒遍布,就像是一条盯着猎物吐信子的毒蛇一般。
那是男人的底线被挑战后的震怒,是禁区被人触碰后的怨毒。
对于父亲的威胁,少年毫不怀疑。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屠杀儿子这件事情,净释摩诃他做的出来,而且往往不需要承担什么心理负担。
“不能走出那我就不走了。”少年淡淡地笑了笑,笑得苦涩,笑得淡然,“能在这里陪我娘,我是欢喜的,只是要辛苦父亲再动手一次了,一日之内杀妻戮子,父尊也是很辛苦了。”
少年淡淡地说着,却极尽嘲讽之意。
男人闻言,除了盛怒更加鼎盛之外,也惊异地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冷、绝、狠的少年,蜕变得他有几分不认识了。
变得让男人有了几分忌惮。
他好像有洞察一切的能力,但发现了他人隐藏在最隐秘角落的阴暗之后,却又不戳破,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但这一件件阴暗,都成了少年心中决胜的筹码,在他不再潜伏之时,就可以派上用场。
看着少年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眼神,男人这一生,第一次有了几分心怯之感。
但他万万是不会流露出来的。
“我念在你今日突逢变故,心性摇摆,才出言不逊,就不惩罚你了。但若是你改日还敢再犯,就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男人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男人给了少年一个台阶下,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少年偏偏就要往上走,也不准他下去。
“父尊,”对着男人的背影,少年又再次唤道,这次他没有等到男人回头,就又紧接着问道:“闫儿……闫儿的死,是不是……是不是也与您有关。”
相比于前两次还没发问,就已经知道答案的确信与淡然,这一次,少年是真的在发问。
只是,他一面在有些急切地等着回答,另一面,又是那样犹豫,害怕着答案的降临。
相比于前两个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压垮男人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见少年的话音一落,男人的脚步就缓缓停了下来,停地生硬无比。
紧接着,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飞快地转过身来,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少年面前,快得像一道影子。
一瞬间之后,“啪”的一声脆响,清晰地传遍了圣殿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印刻在了少年的脸上。
在少年血迹斑驳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缓缓显现了出来。
而男人的掌心,淡淡的紫色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
这不是普通的一掌,男人除了用了几乎最大的力气之外,还开启了决力,这一掌也就是落在了内力深厚的少年身上,若是落在了旁的普通人身上,甚至有可能将那人的头骨打碎。
但少年今日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伤害,仅仅是拖着多处骨碎的身体站在这里,就已经掏空了他所有的决力。
这一掌下去不一会,少年的嘴角就不可遏制地留下一行汩汩地血液,显然是挣脱了少年的忍耐擅自流出的。
然而少年脸上就连丝毫的痛苦神色都没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底的苦涩却也更浓郁了百倍。
在那苦涩之后,还有隐藏住的,决心。
“噗……”少年吃力地抬起了手,往手里轻轻吐出几片碎裂的牙齿的残渣。
就是在这种时刻,少年的风度也丝毫没有被遗忘。
“父尊……我明白了……”少年苦涩地笑着,那笑容是绝望至极后,淬炼出的。
“你明白什么!”男人断喝着吼了出来,怒火达到了今日的顶峰。
少年那生无可恋的笑容笑得他心中发毛,像肥料一样催化着男人心中的愤怒,比少年冒犯他权威的质问还让他愤怒。
“你若是明白,就不会这样来问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是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
男人气得发了狂,将所谓风度全都尽数抛在脑后,眼中喷出了狂怒的火焰,死死揪着少年的衣领,将已经就快碎成一地渣的少年继续晃动着,生怕他破碎得不够彻底一样。
而少年则连丝毫的动容都没有,强撑着维持着身体的完整,冷冷地看着无能狂怒的男人。
“我是为了你啊,我的儿子……”
男人怒吼道了最后,死死攥着少年的衣领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声音也从怒吼变成了叹息。
“要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以后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我的尊位,我也不会肃清你封神之路上的所有阻碍……让你可以顺顺利利、没有任何横生枝节地继承我的位置,甚至不惜杀死我自己的儿子……”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本就消瘦的身体好像又瘦了几分,简直就像一个骇人的骷髅一样。
男人没流泪,到底这件事也不足以让他落泪。
但他的眼前,分明暗了暗。
闫儿……闫儿他也是我的儿子啊……
净释迦闫,那是一个活在净释家族族谱中、护在《天璇圣录》中的名字。
在当时,对他的记载是:净释迦闫,第一百零九世圣尊净释摩诃之次子,体弱,长病,常居于殿。
在七八年后,对他的记载是:净释迦闫,第一百一十世圣尊净释迦阑之胞弟,体弱,长病,常居于殿。
除此之外,就是圣璇殿的众人,也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二殿下。
但少年见过,不过最后一面,也是三年之前了。
那是一个爱笑的小男孩,开朗但是不怎么淘气,有点小脾气但也很讨喜。
净释迦闫是不是体弱,少年不知道,但他知道弟弟的天赋肯定不如自己,这也是为他自己招致毁灭的唯一原因。
所有人都不知道净释迦闫的死亡,少年本来也不该知道的。
少年多想自己是不知道的,这样就可以觉得在那高又大的殿门后,在那又深又黑的门后,还有一个明朗的小男孩,哪怕见不到面,却也与他血脉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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