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成持重,城府深重,心思缜密,心怀天下。
就连年纪可以做他爷爷的官员,都惧怕他的心狠手辣与工于心计,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在蘅笠手中命丧黄泉。
与蘅笠相处的这段时间,婉妍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蘅笠爽朗的笑容,他的笑容总是伴随着阴狠与嘲讽。
就像他的快乐总是短暂而又充满顾忌。
他说话总是很少,好像怕多说一句就会多一个纰漏一样。
就连他的声音,都被凛冽的威胁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完全掩盖了青葱的少年之音。
总之,十九岁的蘅笠,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分一毫少年的痕迹。
只有一个让人胆寒,让人惧怕,让人退避三舍的冷面罗刹。
可如今没了所有记忆的蘅大人,居然是这样爱说爱笑,明媚又爽朗的少年。
就和所有普通的少年没两样。
而这,才应当是蘅笠原本的样子,真实的天性。
一想到这里,婉妍的心就又酸又苦,五味杂陈。
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才能将一个如此意气风发的蓬勃少年,活生生蜕变成那般老成可怖的冷面罗刹啊……
婉妍不敢想,也想不出,只能低着头洗菜。
她怕一抬头,看到蘅笠那张连棱角都柔和的面孔,看到蘅笠那双明朗又澄澈的眼睛。
温暖又纯净的蘅笠,刺痛着婉妍的心。
可蘅笠却偏偏不懂婉妍的痛,不吝啬每一个真挚而纯粹的笑容。
裴老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做饭技能本就十分熟练,再加上婉妍打下手,一桌子饭菜很快就做好了。
在蘅笠还没苏醒时,不管裴老做什么吃食,婉妍都是魂不守舍地咀嚼着,根本就没品尝出味道来,却还总是努力地称赞裴老手艺好。
今日三人同桌而食,婉妍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解脱了,终于能够认真享受美食,这才发觉裴老的手艺居然是这样高超,将简单而朴素的食材做得丰富多彩。
“哇……阿公您的手艺真是绝了!”
婉妍“啊呜”吞了一大口青菜,唇齿间尽是蔬菜的清香,忍不住对裴老伸出两个大拇指赞叹道。
“妍儿喜欢吃就好,好吃你就多吃一些!”
看着婉妍终于认真吃饭,裴老笑得欣慰又慈祥,伸手拿过婉妍的汤碗给婉妍盛汤。
坐在一旁的蘅笠用筷子尖戳起一小块鱼肉,认真研究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滑溜溜又黑咕隆咚的家伙,居然是可以吃的。
然而就在蘅笠把鱼肉放进嘴里,筷子尖还咬在嘴里那一瞬间,来自味蕾的巨大冲击瞬间点亮了蘅笠的双眼。
此时蘅笠两只睁得溜圆的大眼睛,清晰而完整地拼出四个大字:好好吃哦!
细细品味完这一口,蘅笠又向鱼发起了进攻。
但这次,蘅笠把筷子掉了个方向,用筷子根部夹起一大块鱼肉,又用指尖仔细地挑出几根鱼刺后。
之后,蘅笠将筷子径直伸到了婉妍的嘴边。
婉妍看到嘴边突如其来的筷子愣了一下,一抬眼就看到了蘅笠的眼中,布满期待的星光,炯炯地注视着婉妍。
见婉妍不吃,蘅笠又把筷子往前伸了伸,期盼之色溢于言表。
那一刻,婉妍好像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以前每每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她会不假思索想分享给父母亲,想分享给婉姝,想分享给宣奕,想分享给自己挚爱的人。
这是孩子最真挚又质朴的心理,吃到好吃的,就迫不及待地想分享给最爱的人吃。
此时不假思索想分享给我吃鱼的蘅大人,他也是这种心情吗?
我会是他挚爱的人吗?
婉妍心里想着发着呆,嘴巴已经自作主张地张得溜圆,就着蘅笠的筷子,“啊呜”一口吞下了一大块鱼肉。
看着婉妍终于吃下了鱼肉,蘅笠眯起眼笑得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鱼肉的鲜甜醇厚在婉妍嘴中蔓延开来,却被心间翻涌而出的甜蜜淹没。
一口醇厚的鲜甜,四目相对的温情。
“你这臭小子!你给我自己吃自己的!”
就在这美好的瞬间,裴老突然抄起筷子“啪啪啪”地猛敲蘅笠支在婉妍嘴边的筷子。
这筷子若不是裴老自己手工用木头做成,质量极好,恐怕早在这大力的敲打之下,首尾分家了。
婉妍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端起自己的饭碗来。
“喔……”蘅笠撇撇嘴把筷子拿开,赌气道:“自己吃就自己吃嘛……”
说完蘅笠就真的开始尽情大快朵颐起来。
已经十余日粒米未进的蘅笠早就饿地受不住,如今又是满桌子可口的佳肴,蘅笠可谓是如鱼得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忍不住赞叹。
看着吃得香甜的蘅笠,婉妍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个蘅笠。
那个蘅笠好像从无口腹之欲,他不贪食、不馋食、不多食,将食物的度量完美地把控在能够维持身体的运行刻度上。
而且为了不给他人猜测自己喜好的机会,蘅笠每次用膳时,每道菜用的量都是几乎苛刻的一致,就是再喜欢的菜品也不会再多动一筷子,就是再饿也不会多吃一口。
因此,婉妍从没发觉出有什么菜是蘅笠喜欢的,有没有什么菜是蘅笠忌口的。
就好像,他爱吃所有的食物,他又不爱吃所有的食物一样。
可此时的蘅笠,喜欢的菜他就大口大口吃,不喜欢的菜,比如那盆蒜蓉青菜,他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一碗饭吃完的蘅笠还没吃饱,立刻自觉地小跑进厨房,很识趣地给自己又添了一满碗,不一会就又冲进去添饭。
蘅笠一直吃到第四碗时,裴老怕他猛地暴饮暴食吃坏肚子不让他再吃,蘅笠才一脸不满足地放下了饭碗。
晚饭后,蘅笠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脸满足地坐在庭院中,心情畅快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可婉妍看着他心里却愈发难受。
此时的蘅笠有多不加节制,有多肆意,那以前的他,一直以来的他,就有多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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