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
关镇明在前,林重在后,沿着平坦的鹅卵石小路缓缓走着。
这条鹅卵石小路曲折蜿蜒,连通整个庄园,路旁种满半人高的绿色植物,无一不是外界罕见的品种。
关镇明背负双手,神态严肃,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若比拼耐心,林重不会输给任何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关镇明后面,表情古井无波。
“林重阁下,不知小五有没有跟你讲过关家昔日的那桩丑闻?”直到过去了两分钟,关镇明才淡声问道。
小五是关雨欣的乳名,因为她排行第五,所以关镇明才如此称呼。
“大致讲了一些。”
林重目视前方,语气从容不迫。
关镇明缓缓点了点头,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佝偻。
接下来,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林重虽然不擅长人际交往,但也能看出关镇明心情不佳,目光一闪,单刀直入地问道:“老先生是否对往事心怀悔恨?”
关镇明身体一震,猛然停下脚步。
“确实如此。”
他转身面向林重,一脸坦然道:“雨彤的死,是深埋在我心底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感到痛不欲生。”
“您也说过,犯了错误,就要承受代价。”
林重默然片刻,沉声道:“站在欣姐的立场上,我理解她为何无法原谅您,或许您不是出自本意,但错误已经酿成,许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就像镜子,一旦摔碎就再难重圆。”
听完林重的话,关镇明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舒展开来。
“我总算理解,小五为何那么喜欢你了,甚至愿意带着你来见我们,林重阁下,你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关镇明脸上浮现唏嘘之色,原本冷硬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小五恨我,恨整个关家,我不怪她,因为她有恨我的理由,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为什么?”
林重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关镇明并未马上回答林重的问题,反问道:“林重阁下,你觉得关家为何能够传承千年,至今仍旧屹立不倒?”
林重淡淡道:“愿闻其详。”
“因为关家始终保持着超然独立的处世态度,低调隐忍,不参与任何纷争,并且关家的后代必须恪守族规,违者重罚,即使是主脉嫡系也不能例外。”
关镇明稍微提高了音量:“其他九大隐世家族的后代,或张扬跋扈,或欺男霸女,或挥金如土,但是你可曾见过,有任何一位关家子弟参与其中?”
“关家的作风,我非常佩服。”
林重话锋一转:“不过,老先生,规矩是人定的,并非一成不变,既然世道在变,改一改规矩又有何不可呢?取精华而弃糟粕,对关家有利无害。”
关镇明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林重说得有道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想来,关家确实过于墨守成规、故步自封了。”
关镇明长叹一声,随即自言自语道:“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
“”
林重完全不懂关镇明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镇明很快收起感慨,直视林重的眼睛,肃然道:“林重阁下,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关家并没有小五口中所讲的那般不堪,凡事皆有两面,正确和错误,应该一分为二的看。”
林重有点跟不上关镇明的思路,只得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雨彤是我的大女儿,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我在她身上寄托了
极大的期望,甚至想过等自己老了,就把家主的位子转让给她。”
关镇明收回视线,继续迈步前行,口中低声道:“可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也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当我发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林重眼帘低垂,静静听着。
“如果雨彤只是不想结婚,我又怎么可能逼她呢?唯一让我生气的是,她瞒着家族与外人私通,并且还怀孕了。”
随着关镇明的讲述,尘封的关家往事,终于在林重眼前揭开一角:“家主嫡女未婚生子,这种丑闻倘若传扬出去,对关家这样的清贵世家而言,不啻是毁灭性的打击。”
“族中众人群情汹汹,旁系支脉借机向我发难,我无法可想,只得把雨彤逐出关家,原本打算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偷偷把她送到国外,谁知她承受不住打击,竟自杀身亡。”
关镇明嗓音低沉,眼泛泪光:“这十八年来,我日夜煎熬,难以入寐,脑海里总是想起雨彤的样子,小五不想看见我,我又何尝敢见她?因为她和雨彤长得是如此之像,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雨彤。”
林重沉默良久。
待关镇明心情平复,他才问道:“既然如此,老先生为何又改变主意了呢?”
“我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不想怀着悔恨去见列祖列宗。”
关镇明给了林重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随即诚恳道:“林重阁下,能请你帮个忙吗?”
“恐怕我爱莫能助。”
林重抬眼望向远方,眸光沉静而深邃:“老先生,如果您想让我去劝欣姐改变主意,那么很抱歉,我做不到。”
“放心吧,我不会让阁下为难的。”
关镇明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慢慢挺直腰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重新变成了那个气场强大、不怒自威的关家家主。
“我希望,将来小五征求阁下的意见时,你可以稍微在背后推她一把。”
关镇明向林重伸出右手,苍老的眸子明亮而锐利,犹如鹰隼一般,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你和我都希望小五得到幸福,不是吗?放下怨恨,就是与自己和解,我想林重阁下应该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林重盯着关镇明伸过来的手掌看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伸手与他相握,随即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那个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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