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日间繁华的朱雀大街早已万籁俱静。
却有一辆马车在月色下禹禹前行。
车厢之内坐着的,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子李亨和他的老师,那个曾被称之为内宰相的王琚。
他们要去拜访一个人,一个王琚口中的高人。
但李亨却不知道要拜访的这位高人是谁,又为何要在这深夜前往。
他更不知道,老师选择在这个时候带着他去拜访那位高人。
会不会跟这两天朝堂之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有关。
短短几天而已,一个月前还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的李林甫,眼下看来已是岌岌可危。
就连一向对李林甫唯唯诺诺的牛仙客牛相都站出来指证他有结党营私之嫌。
再加上站在棣王李琰、仪王李璲身前那些官员的穷追猛打。
还有那个看似无欲无求,贤明重德的甄王李琬……
短短几天而已,竟是已成墙倒众人推之势。
而来自于李相一党的反击,也同样是风雨欲来。
几股势力之间的较量已经渐渐从台下来到了台上,而往日涌动于朝堂市井的暗流,也已慢慢浮出水面。
但就是在这样风口之上,父皇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他把引发这一系列事件的寿王李瑁关在了南薰殿里,将他从这个越来越大的漩涡之中抽离了出去。
父皇到底想要做什么?
让十八弟主理琦玉庄一案,却又在事态开始变得难以控制时将他禁足。
这到底是为了惩罚他在琦玉庄一案上的表现不力,还是为了让他免受这场已经出现端倪的政治风波的影响?
李亨想不明白。
他觉得老师一定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但老师,却始终不肯多说一句,只是让他等,在一言不发,一事不论的沉默中等。
到底,要等什么?
许久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李亨掀开车帘看了一看,周遭却是什么也没有。
他忍不住便皱了皱眉:“老师,这……”
微眯着双眼的王琚缓缓开口:“下车之后,往东一百三十步,在往南二十步,那里有一颗梧桐树,树干中空,内有暗道,去看看吧,老夫在这里为殿下望风。”
李亨的眉头立时皱得更紧了些,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下了车,朝着东边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王琚终于也走出了车厢,掸了掸衣襟,便抬头看向了漫天的繁星:“老吴,你看这天象,是不是又变了?”
驾车的老者茫然抬头,静静的看了许久,突然便是一声讪笑:“我这双眼睛还看什么天象,还能看清师兄的身形,便算是不错了。”
说话间,又合上了眼睑,将那一双灰白的眼仁遮挡了起来。
王琚便是一声长叹:“唉……天道无常,万物恒变,又有谁真的能看到过去未来?”
老者却是微微一笑:“师尊不就看到了么?”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亨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王琚的视线之中,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魂魄,行尸走肉一般朝着王琚和老者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待他走到身前,王琚便低声问了一句:“殿下都看到了么?”
李亨木然的点了点头:“看到了。”
“那殿下作何决定?”
“老师,我……”
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良久之后,李亨方才转过来头来,定定的看着王琚:“老师,学生斗胆问一句,天可逆否?”
“哈哈哈,好!殿下既有此问,那老夫便陪着殿下逆它一回又如何?”
……
……
翌日清晨,文武百官在金殿之上等了许久。
最终等到的,却是陛下身体微恙,罢朝一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皱起眉头的,便是姚元从。
琦玉庄的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琦玉庄的案子了,牵扯进来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
更要命的是,寿王殿下进了宫,然后就没了消息。
没有了这棵大树的荫蔽,他实在是不敢继续下去了,但骑虎之势已成,却又怎么能罢得了手?
本想着今日早朝,便将这事情给甩出去,自己先在家装上十天半个月的病再说,可是现在陛下不朝……
正自焦虑不安,孟吉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姚寺卿,殿下让我给你带句话。”
姚元从连忙躬身抱拳:“公公请说。”
“殿下说,无论是谁都保不住李相了,机会就在眼前,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句话,孟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个姚元从,呆呆的立在兴庆殿的门口,便似一尊木雕,久久未能回神。
翁文林远远的看了片刻,嘴角便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紧接着也转身离去。
他知道,李林甫完了。
寿王李瑁也完了,甚至就连惠妃娘娘,都已经完了。
接下来,便该他翁文林和那位殿下登上帝国最耀眼的舞台了。
迈着雄健的步子走出皇城,抬头看向初升的旭日,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之上,竟然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早已等候在此的李琰,快步走上前去:“翁老,何事如此喜悦?”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时候催一催仪王殿下,让他把那个人交给大理寺了。”
……
……
与此同时,南薰殿花园,昨日李瑁与苏曼莎戏水的凉亭之内,李隆基还在焦急的等待。
“来了都快一个时辰了,这瑁儿和苏仙子怎么还没醒?”
“陛下莫急,瑁儿和苏仙子上次请见上仙,便直到辰时末方才醒转,想是行此一事损耗极大吧。”
这话说得有理,毕竟要请的乃是上仙。
哪能说来就来,那也太没有仙人的样子了。
但李隆基闻言便是一声轻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现下已是辰时六刻,想来他们也快要醒了。”
李隆基便是一声讪笑:“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等过谁……爱妃,你说上仙会否允准那七日之期?”
武惠妃也笑了笑:“想来是会允准的,瑁儿说了,上仙本就是来助陛下成就千秋盛世的。”
“但愿如此吧,朕每每想起……”
说道这里,突然便是一顿,然后立刻就将话题扯到了一边:“爱妃觉得,上仙当真是来助朕一臂之力的么?”
武惠妃却是对他讳莫如深之事早已了如指掌,当下也是一笑:“陛下崇道,上仙便自然是相助于陛下的。”
“百年前辅佐太宗皇帝的袁天罡、李淳风如是,当初助陛下斩杀妖人的道尊弟子王仙君如是,眼下教授瑁儿秘法的忽悠真君,想必亦如是。”
“臣妾斗胆猜测,定是如今以陛下之尊,已非寻常的道门高人能解陛下之忧了,所以上仙才会借瑁儿之手前来相助。”
李隆基闻听此言,便是摇头一笑:“你啊,总是能说到朕的心里去!”
可不是么?
那推背图之秘,王琚已然解了二十多年,他解出个什么来了?
武惠妃察言观色,知道李隆基对李瑁、苏曼莎所言已是再无怀疑,心头便是微微一动。
便在此时,莫名的声音传入凉亭:“启禀陛下,寿王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