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一年,乡试,八月初九。
许博快要吃腻了客栈里的饭食,他今日特意起了个早出去包子铺买早点,听说西街那家肉包子皮薄馅多,汁水香浓,他起来时,书童四九还在梦乡里并且流出口水。
许博嫌弃地看了四九一眼,就趁着天光未亮一路跑到西街,那边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队。
“诶!你别插队!你,对就是你,有那么急么,踩着我脚了。”一个青衣书生曲起脚,气愤地瞪了许博一眼,就算这家的包子很好吃,有必要这么急嘛。
许博尴尬地作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到。”
他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许博眼神飘忽,鼻子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儿,包子出炉了!
等到排到他时,许博一口气买了三个人的份,打包好了就乐颠颠地要回客栈,这时他身后有个人叫住了他。
“你是横山县的许仲仁?和你一起的楚宣呢?”那人语调急切,走到许博身后俯身作揖,继续道:“我是宛平县的案首,想和楚宣切磋一些诗文,你们是一起的吗?怎么从来没见你们参加同窗举办的宴会?”
“前几日在宴会上我们还见过面呢。”
“哦,我记性不好,你是那个……作诗最有意境那个谁……?”许博假笑,这么夸肯定没错。
“许兄谬赞了,当日那首咏梅诗……”吧啦吧啦……
这人好烦,包子要凉了。
许博往后退,想要溜走,却被人一把拉住。
“我听人说你们在悦来客栈订了三间房,怎么从来不见楚宣出来呢?”来人热情似火,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能否请你代为传个口信,就说宛平县陈周仰慕他大名许久,期待在考场上见真章。”
许博神色一僵,他想到了自己和陈礼斌故意装病躲避别人的诗会邀请,好像昨天回绝别人时,他说的是不小心划伤了手,不能作画作诗?!!
“哈哈,楚宣他……有些事耽搁了还没到灵州。”许博换了左手提包子,可不能让人发现他右手没事,不然又得被拉去吟诗作画群嘲。
“仲仁兄,正好今日在鸿顺楼各地的秀才齐聚一堂,不若与我一道去以文会友。”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个病号要照顾。”许博赶紧推辞。
陈周了然点头,“听说鹏举兄感染风寒,卧病在床难以动弹,现在好多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许博有些心虚,嘴唇抽搐了几下。
陈鹏举啊陈鹏举,你大热天的找了个感染风寒的借口,中暑也比这靠谱啊。
陈周狐疑地看了一眼,发现许博脸上开始冒汗,于是凑近了问:“许兄,你怎么了?”
许博一把推开人,“我没事,早上没吃饭饿得慌,先走一步。”
他快步走开,直到转到另一条街才开始撒丫子狂奔。
那群人无不无聊啊,整日举办一些虚荣的吹嘘大会。
少爷我才不想当冤大头呢!
去他丫的。
许博有幸参加过一次,因为不通人情世故,他和陈礼斌二人一同遭到了四方的恶意,先是嘲笑他们形容举止粗俗,然后引经据典说一些生僻古文,见他们不懂,就讥笑说家里揭不开锅当然看不到好书。
“……”
在许博眼里,这群人可能有点毛病,待在客栈里睡大觉不好吗,还是说出去吃吃美食不好吗,非得聚在一起每个人都不情不愿但是凑在一起就努力挂上笑容。
嘲笑他是土包子暴发户就算了,为啥还要他掏腰包请客?
许博郁闷,那可浪费了他好大一笔钱。
于是他只能背后回去套麻袋把最清高的那个人的荷包抢了,顺带揪住他寻花问柳的小辫子威胁这人。
都是楚宣那家伙教的,近墨者黑啊。
没想到宅在买个包子都能碰到同窗,烦死。
许博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客栈,手里的大包子只剩下余温,幸好这八月的天儿热得很,吃冷的也不会闹肚子。
“鹏举鹏举,吃饭啦!”少年跑起来带风,一路咋咋呼呼跑到了二楼,推开了陈鹏举的房间,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他愣在了原地。
许博几步冲到陈礼斌面前,把包子放下,看叶不看那人一眼,撅起嘴就要走。
“是谁惹得许少爷生气了?”
白色长衫,腰佩容臭,玉冠束发的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撑着脑袋斜眼瞧他,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许博僵硬到同手同脚,眼中闪过水汽,重重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还记得乡试啊?我以为你要待在兰若寺一辈子了,估计乐不思蜀都不记得还有两个兄弟在等着你。”
陈礼斌:“他嘴硬,其实你不在的这半个月,他每天都要念叨,还给你求了护身符。”
“!陈鹏举,你……你别说话!”
许博涨红了脸,见那人还是笑意盈盈,就像没人能引得他动容失色,从某方面来说,这个人将身边的人都从他的世界隔开,划分了清晰的界限,所以没人引动他的情绪。
许博一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担忧在那人眼里如同天边的飞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心里也升腾起淡淡的恼怒,还有一丝失望。
长相清秀的少年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包子,含糊不清道:“随……谁担心他了,偶、才不关心楚宣是死是活。我也一点都不想他,楚宣参不参加乡试,跟我许仲仁没有一个铜板关系!”
他迫切地想要挽回被揭穿的脸面,仿佛表现出自己的在意就会低人一头。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哈士奇,说不定已经生气地瞪眼蹬腿,冲她嚎叫了。
许博某方面有点像二哈。
牧萱忍不住笑了笑,她放下手里的书卷,在陈礼斌的目光下来到炸毛的少年面前。
她比许博要高一个头,弯腰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许少爷关心我,我很感动。”
许博心里傲娇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心情好了不少,觉得嘴里的包子分外香。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有人拍了拍许博的头,揶揄道:“嗯,你不担心,我在兰若寺复习的很好,你们俩呢?我要检查你们的进度。”
“!”
还没开始复习。
糟了。
“《水经注》里关于都江堰是如何治理河道的?背熟了吗?许、博!”
“讲了什么……”许博脑袋空空,求助陈礼斌,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虽然背熟了但还没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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