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萱想起夫子捋着长须摇头晃脑,手里的戒尺迟迟不落,凶巴巴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韶光易逝啊,韶光易逝……”
“读书是为了什么?”
有人随口应答:“为了做大官!”
戒尺拍在讲桌上,夫子沉声说:“除了这个呢?”
“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不想读书,想回家娶妻生子……”一个学子哭着脸说。
夫子那时候说了什么?
牧萱努力回想当时情景,夫子说:“读书人,缘何读书?”
“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夫子说的这些,您做到了吗?您教书育人多年,肯定已经有自己的成就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学子的话掀起了老师心里的波澜。
夫子说着竟然有些哽咽,他念着这几句浩然正气的话,热泪盈眶,“哪有那么容易……我,教书育人,也不过是做了天下读书人最常做的事,我快忘记年少科考时与同伴许下的心愿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你们啊,听夫子的一句劝,好好读书,来年下场去考场上走一遭,见见世面也好,见见外面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夫子。”
思绪飘远,付弦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茶壶,给她倒了杯水润嗓子。
牧萱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受四书五经熏陶,坐在学堂中,她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现代位面的教室,似乎穿透了千年的光阴,朗朗的读书声会在时光某处交汇重叠。
古代耕读传家的风气绵延,农家里若是出了个秀才,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她在村里没少被人围观,偶尔有些对联或是写信等事,村里人都第一时间想到她这个读书人。
说到一些读书时的趣闻轶事,她最常说的就是清溪村朴实的村民们,王大婶总是给她送自家养的老母鸡下的蛋,不肯收钱,说是看她读书辛苦多补补身子才是。
村里出了个文曲星,十六岁考了院试第一名,在几个县里都扬名了。
隔壁的大牛哥带着他弟弟邀请她一同上山打猎,因为见她一个人上山采药,担心她出事便每次都来陪同着一道,保证她的安全。
还有村里的小孩儿们,会在她被好事的地痞酸言酸雨挖苦时,跑出来大闹一通,把无赖折腾走……
类似这样善良淳朴的人和事点缀了她的生活,这些大大小小的善意像是星光,汇集成美好的星图,每当遇到黑暗时便璀璨发光,令她心生温暖。
牧萱慢慢融入到这样和煦安宁的氛围里,也接受了自己作为古代封建社会十年寒窗的学子一员,偶尔在书院里和人辩论,与夫子探讨学术。
她沉醉于学习的氛围,也热爱书墨香气的生活。
一人一鬼,在这难得地闲暇高汤阔论,对着一些策论经书讨论起来。
这一场交流是拉进了她和男鬼的距离,牧萱透过付弦自然而然流出出的谈吐去描摹他的过去,叩击他心灵的门扉。
付弦似乎对她有着天然的信任感,不设防备,使得她很快就套出了一些东西。
付弦似乎并不是灵州人,他客居于灵州府,不记得是住在哪个亲戚家。
付弦死时,才刚及弱冠,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远见卓识,他对边防军务格外敏锐,对于她提到的一些战事,付弦总能说的头头是道,甚至就像亲临过战场一般,他分析利弊,剖析人心,说到嘉和年间的那位皇帝,付弦语气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不会把不会吧,看他的样子是皇亲国戚?是嘉和帝流落在外遭遇刺杀而死的皇子?
他该不会是拿了复国剧本吧?
她试探地问了句:“你对新朝现在的皇帝有什么看法么?”
问完,牧萱又懊恼起来,他是个鬼,兰若寺地处偏僻,上哪打听当今圣上的事迹。
没想到付弦对答如流:“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广开言路,是个明君。”
“我从那群官兵那里听闻。”付弦补了句。
“没想到你还拦截官兵,胆子挺大的。”
付弦露出笑来:“他们是迷了路进来了这里,算不得我招惹他们,前些日子官兵在这儿歇脚,那些稻草就是他们带来。”
付弦死的透透的,现在新朝已经一派欣欣向荣,不至于想不开要复国。
王朝的兴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朝代的衰微,是早就埋下祸根的千里之堤,一朝坍塌的背后是无数矛盾沉积。
牧萱打消了一个复国剧本猜测。
考虑到他要避开阳光鼎盛的时候,牧萱体贴地说了句有些累,故而回了房间,男鬼片刻不离地跟着她,与她对坐在案几两边。
两人开始下棋打赌,偷得浮生半日闲。
案几上摆着一副白玉棋盘,红衣美人手指白子,迟疑地落了一子。
牧萱从棋篓子里捻起黑子,观摩着黑子被白子逼得连连后退的局面,对面的人露出一丝胜利在即的喜悦,对着她扬眉道:“公子棋艺不错,我闲暇时常与自己对弈,平日无聊地紧,便将过去还记着的东西都拾掇了起来。”
“公子要输了。”
“那可不一定。”
牧萱左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对着付弦灿然一笑,恍若春晓之花,有种乱花迷眼之感,付弦恍惚了一瞬,在回眸时,棋局上的形势陡然变化,付弦输了。
付弦并未恼,他笑着说:“你赢了,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付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芸芸众生为了自己的利益,劳累奔波,乐此不疲。”
“你想要什么?”
付弦说话间已经到了牧萱近旁,话语中呼出的气流带着松雪的寒意,他整个人带着冷月清辉的孤绝,艳丽无双的眉眼竟无端露出几分寂寥。
阳光直直地落入天井,切割出正片正片的金黄光线,夏日的早晨温度也足够的热烈,偶尔有微风拂面,稍稍驱赶了一点暑气。
昨夜还是狂风凛冽,宛若深秋,今日便像是烟消云散,兰若寺的笼罩在一派宁静祥和中,完全不复昨夜的鬼气森然。
他又问:“用什么,能让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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