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人巷?”
方贵听了这个名字,顿时呆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
小巷里甚是热闹,周围有食客正在饮酒谈天,伙计在殿里忙前忙去,透过窗子隔棱,还能看到厨房里正有一个中年男人沉默的挥舞着手里的大板刀,将猪头肉切成一片一片。
“师弟应该已经看出这条巷子为什么叫废人巷了!”
郭清师姐见方贵扫了一眼之后,眼神便有了些变化,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酒杯在手里无意识的转动着,淡淡道:“尊府是个很多人口中仙境一样的地方,这里机缘无数,造化无双,入得尊府,便等若鱼跃龙门,更不知有多少在尊府里修行有成,或是身居高位的存在,成为了各大仙门弟子间的传说,使得那些孩子们,做梦都想进入尊府,搏一个前程!”
方贵在这时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的抿着,不知道师姐的想法,便不太敢插话。
“但有人混得好些,自然也就有人混得差些!”
郭清师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神色似乎显得有些过分的平静,道:“那些混得好的,皆在神玄城各处,担任要职,倍受尊府血脉青睐,而那些混得不好的,却苦不堪言了,他们不受尊府待见,便没有修行资源,没有异宝防身,便无法应付上头给的差事,甚至有些连受了伤之后的丹药都买不起,所以只能一步一步,被排挤到了边缘,连神殿也居不得,只能另寻他处……”
一边说着话,郭清师姐忽然转头看向了邻桌的一个男子,那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满面沧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身材显得很是单薄,气机也让人觉得十分萎蘼,郭清师姐指着他道:“他叫岳一川,本是云国金钟门的真传弟子,三十五年前得到宣诏,进入尊府,效力二十年,因走火入魔,道基受损,自此之后,修为渐衰,而今怕是连地脉筑基都不如了!”
郭清师姐的声音没有压低,也完全没有避诲那个男子的意思,但那个男子听到了之后,却没有露出什么不愉之色,反而向着方贵他们笑了笑,遥遥举杯示意,一口饮尽。
然后郭清师姐又看向了西方一个靠窗的桌子,那里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青人,似乎二十岁上下年龄,正望着窗角的蜘蛛网发呆,道:“那人名唤甘玉蝉,本是潇国金蝉宗宗主之子,亦是名满潇国的修行天才,只十三岁,便已成就神道筑基,堪称资质惊天,得尊府看重,宣了进来,结果却在一次辩法之时,与尊府天骄斗起法来,收手不住,被打成了重伤!”
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于是,曾经名满潇国的不世天才,如今便成了一个双手抖的厉害,连筷子都拿不起来的废人,终日只是坐在窗前发呆,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那年青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郭清师姐的话,只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一个……”
郭清师姐看向了窗外,却见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跛子,丢了一条左腿,正满面笑容的拎着一桶水,跟在了一个满面丑陋疤痕的女子身后,一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讲着笑话,但那满面疤痕的女子,却一脸不耐烦的喝斥着:“放下了水桶就赶紧走,一瘸一拐的走的很稳当么,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都成废人了还想摸老娘的床边,断的怎么不是你第三条腿?”
郭清师姐道:“那跛子本是朝国神行宗的真传弟子曲神行,才不过十九岁,便将神行宗的鬼神秘法修炼到了第七层,被人视作潜力无限,招来了尊府,但因着某次办差之时,送信不及,被斩去了一条腿,自那之后,无论服下再多灵丹妙用,那条腿也不会再生出来了!”
说着,又笑了一声,道:“你看那女人,满面疤痕,言辞粗鲁,是不是丑的厉害,可笑的厉害?但她在三十年前,可是清颜宗的圣女呢,只是来了尊府之后,妄想着被尊府血脉看上,娶进府里,却只被人凭白得了身子,弃于一旁,这倒也罢了,后来倒又来了许多,只是贪她貌美的,她也是傻,干脆服下丹药,自毁了一张脸,表示自己看不上那些人……”
“于是……”
“人家确实看不上她了,她也就被逐出了神殿,沦落成了这等丑模样……”
“……”
“……”
郭清师姐说的很轻松,像是在拉家常一般,而且被她说到的人,哪怕听到了,居然也毫无反应,惟有那个满面疤痕的丑女人,倒是恨恨瞪了她一眼,骂道:“别总在那里笑话老娘,你这浪蹄子也撑不了几天了,还是快些搬到废人巷里,大家烂作一团的齐整……”
但说也归说,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然后郭清师姐便一个又一个的说了下去,比如后厨切着猪头肉,险些把自己手指头切下去的,便是曾经自创三尺霸刀的传人,如今只能切猪头肉了,跑堂的伙计,本是长生郭家的少主人,可是因为违背尊府命令,不肯出手对付已成了流匪的郭家,被废了道基……
一个一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人,居然都有着一个不凡的身份。
而听着郭清师姐这般一讲,方贵也就明白了,这些人确实都是废人了。
他们或是道基受损,大道无望,或是身受重伤,无药可医,潦倒至今,而变成了这般样子之后,他们便办不得差,连尊府的俸禄都渐渐的没有了,一来二去,便潦倒成了这般模样,沦到落到了废人巷里,过起了与凡俗之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兴许还不如凡人……
凡人起码没有高高在上过吧?
郭清师姐一口气说了许多人,然后看着方贵道:“这些,都是幸运的!”
“啥?”
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随便接话茬的方贵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还能叫幸运?”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倒楣到家了的好吧?
“他们是幸运的!”
郭清师姐笑道:“他们好歹还能在这里喝酒吃肉,向个丑女人献殷勤,或是被一个瘸子献殷勤,可还有更多的人,却是连到这废人巷里来的机会都没有了,又或是消失了!”
“怎么啦?”
方贵端起的酒都忘了喝,瞪大了眼睛问道。
“或是办差的时候死了,或是太想离开这里,于是就付出了更高的代价!”
郭清师姐说话的口气,很无所谓。
倒是她这一句话,使得方贵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废了,那何不回仙门?”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受了重伤,因而潦倒,可这些伤势,却也未必不是不能调理的,回到了仙门之后,细加医治,兴许还有恢复的可能,更有一些人,本来族中便甚有底蕴,若是回去了族里,哪怕医治不好,也总有些安身的保障,胜过在此苦熬!
“既然入了尊府,又哪里能够轻易离开?”
郭清师姐说的风清云淡,笑道:“尊府的规矩,可是出了名的森严!”
“那也不能硬把人扣在这里啊……”
方贵忍不住愤愤了起来,道:“尊府这点道理都不讲?”
周围几张桌子上,有人听到了方贵的声音,倒是有些意外,而后都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人说些什么,但都赞许的看了方贵一眼,郭清师姐在这时候,也认真看了方贵一眼,过了一会,才笑道:“师弟,你不愧是咱们太白宗弟子,你很不错!”
“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
她接着说了下去,道:“尊府还是讲道理的,给了很多机会呢……”
方贵有些不理的向她看了过去,很是好奇。
也就在此时,店外忽然传来了些喧哗之声,只听得有人在叫:“那些人又来啦……”
听得那声音,店内诸人,皆是一怔,站起了身来。
郭清脸色也顿时微微一变,道:“方师弟,你来的倒巧,恰有好戏看了!”
方贵看着他们脸上,神色各个不一,有人甚是阴沉,却也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则只是无奈摇头,顿时起了些好奇心,道:“这来的是什么人,怎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不是说尊府给了很多机会么?”
郭清师姐道:“眼前这便是其中一个了!”
方贵顿时好奇心大起,便又撕了只鸡腿,跟在郭清师姐身后走了出去。
只见整条巷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不时有人从旁边低矮的屋子里钻出,汇入人流向巷口赶去,中间还有那急急忙忙提着裤子跑了出来的跛子曲神行与一脸不满的丑陋女子,一时显得极为热闹,人挤人,一路簇拥着方贵与郭清师姐来到了东首的苍子口处。
只见这苍子口处,已围满了一堆的人,中间却簇拥着几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有男有女,在他们旁边,则有一个胖胖的男子笑道:“诸位同道,今个可是好日子,几位小贵人心血来潮,要来咱们这里切磋剑道,谁愿意下场,便有一百两灵精,若是赢了,便有三百两呐!”
“切磋剑道?”
方贵听了那矮胖子的话,却不由得微微一怔:以他的眼光,自然看了出来,那几位尊府少年,看起来皆是练气境界,而在废人巷里,却几乎没有练气境界的存在,这些尊府少年,倒要偏偏跑到这里来找人磨炼剑道?
而且出战一次,才一百两灵精,打发叫花子呢?
他心里暗想:“谁家筑基会这么不重身份,为了一百两灵精便……”
“我愿出手!”
“还有我!”
“天南剑派云涯子,正擅剑道!”
心里念头还未落下,便忽见得人群里面,此彼此伏,立时跳出了许多人来。
方贵顿时呆了一下:“太没骨气了吧,筑基修士不要面子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