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吹了吹刀刃。
刀刃洁白如雪锋利如镜,随着他的吹拂,刃面发出浅浅一声铮鸣,映衬着金色烛火,看起来危险至极。
他十分满意,道:“我吩咐的那几坛寒潭香,可都带过来了?”
“都带过来了,就放在隔壁偏帐。二十年的好酒,隔着封泥,也能隐隐闻到酒香呢!”问柳不解,“对了,您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要借酒浇愁?也是,这几日江东细雨绵绵,军队又停滞不前,确实适合饮酒解闷儿。主子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搬一坛来!”
他转身要走。
萧衡手中的长刀,利落地收入鞘中。
他起身,袖管里滑出一管折扇,他拿扇柄敲了敲问柳的脑袋:“解什么闷儿?去准备几桌宴席,把寒潭香都搬上去,就说我请崔将军吃酒席。”
问柳茫然:“请崔松芝吃酒席?他那种人,哪里值得——”
话未说完,他忽然噤声。
四目相对,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主子,他几乎瞬间明白了萧衡的意思。
问柳咽了咽口水,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您是要……摆鸿门宴?”
杀了崔松芝和崔家派系的将领,然后接管整支军队,顺利北伐……
得到萧衡肯定的目光,问柳不禁兴奋起来,应了声“诶”,连忙去办。
以崔松芝为首的崔家派系将领,在接到邀请之后,并没有产生任何防备。
这几日停驻在荒郊野外,他们本就无所事事,只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听见有酒席,便迫不及待地就结伴前往。
天色已经暗了。
江东的春雨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夜空里汇聚的乌云像是阴沉黢黑的巨石,朝山川湖泊倾倒而来,漆黑的水面宛如深渊,由绵绵雨丝与天接连,四起的雾气令夜色愈发深沉,军营里那些莹黄的灯火,似乎也只能照亮一小团地方。
黑夜无边。
军帐里,崔松芝和萧衡对面而坐。
在酒窖里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寒潭香,酒香浓郁,后劲极大。
崔松芝从未喝过如此佳酿,只觉十分上头,不知不觉就饮了十几盏。
酒劲儿上头,他满脸醺红地挪到萧衡身边,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原以为,萧郡公不近人情,清高孤傲,对我们这群人从来不屑一顾……没想到,竟也会请我等吃酒!”
萧衡淡淡笑着,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
崔松芝不依不饶地又搭上他的肩,兴高采烈道:“虽然朝廷要我们北伐,从皇太子手上夺回西海城,可是现在天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要我说,咱们就好好在这里住他个十天半月,也算是养精蓄锐了!萧郡公,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更何况……那皇太子乃是枭雄,咱们未必打得过……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他已是醉了,竟直言起投降的事。
萧衡轻嗤。
他捏住崔松芝的手腕:“仗还没打,崔将军就想投降?不知是崔将军的意思,还是崔家的意思?”
崔松芝打了个激灵,瞬间酒醒大半。
他为说出心里话而懊悔不已,连忙绞尽脑汁地补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他想不出理由,干脆板起脸来,厉声道:“不过是一时醉话罢了,郡公何必揪着不放?倒是显得没有雅量!”
“雅量?”
萧衡笑了。
捏着对方腕骨的手,悄然用力。
他慢条斯理:“崔松芝,我萧玄策不是名士,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骨头碎裂的声音,缓缓响起。
伴随着崔松芝痛不欲生的尖声嚎叫,萧衡捏碎了他的腕骨。
崔松芝捂着断裂的手腕,痛苦地在地上来回打滚。
萧衡视而不见,随意把琉璃酒盏投掷在地。
帐外人影晃动,问柳率领提前埋伏好的暗卫们,手持兵器冲进大帐,对着一众喝懵了的崔家派系的将领们大开杀戒。
萧衡慢悠悠地摇开折扇。
雪白的折扇轻微转动,挡住了溅到他脸上的血,鲜红的血花盛开在折扇上,恰似春霏时节的桃花。
他翘起薄唇,丝毫不觉得眼前情景残酷,丹凤眼里甚至还藏着一丝愉悦。
他步出营帐,雨丝仍旧连绵不绝。
长夜里灯火如游龙,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军帐。
“这支军队……是我的了。”
他笑意更浓。
……
西海城。
已是举办庆功宴的那日。
东南西北四扇城门全部大开,元承允许所有百姓离开城池,前往赤沙台观看今日的宴会。
谢麟抱着红缨枪,靠站在破庙外的墙角:“我不明白,元承明明知道你就在城里,为什么愿意主动打开城门?莫不是在城门口设了兵马,打算守株待兔地捉拿你?可是你我都可以通过变装蒙混过关,他未免太过自信。”
裴道珠坐在一处铜镜前。
铜镜是捡来的,已有些破损陈旧。
镜中倒映出的人影娇艳美貌,宛如开在芳菲谢尽时节的一支白山茶。
她仔细描眉,身边还搁着那只谢麟偷回来的妆奁:“因为他知道,今日我一定会去赤沙台。他无需在城门口设下埋伏,他只要在赤沙台等我就好。”
谢麟蹙眉:“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裴姐姐,咱俩趁此机会偷偷溜回建康不好吗?”
裴道珠把眉黛放进妆奁。
她盯着铜镜,漂亮的丹凤眼里藏着自己也看不明白的情绪。
但无疑,她的心是坚定的。
她轻声:“谢小世子,我追逐名利和富贵,追逐了那么多年,至今,也仍是喜欢那些东西的,只是……只是……”
她从未忘记和元承前世今生的过节。
她曾在北国都城待了十年,她夜以继日地想念建康,没有人比她更珍惜故国的明月。
她知道,有的东西不能丢。
比如赤沙台所代表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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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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