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少女不怀春。
可那些不为外人知的春闺秘事,那些深深浅浅如星芒一般的微小期冀,终究被心如铁石的郎君辜负磨灭,就像暮春时节散落满地的花。
裴道珠闭了闭眼。
许是被辜负惯了。
这一次,她竟然并没有感到十分难过。
那个人是很好,出身名门前程似锦,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一遍又一遍的失望所积累而成的结果,是不再喜欢……
裴道珠深深呼吸。
她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揣着药膏和胭脂去找谢南锦。
谢南锦靠坐在榻上,面容依旧苍白,许是没料到她突然来访,眼底藏着些猝不及防,笑容也不大自然:“这么晚了,阿难有什么事吗?”
裴道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能捕捉到对方的仓促。
她取出那两件东西,仔细说了由来。
谢南锦打开瓷盒。
牡丹红的胭脂,卧在雪白的瓷盒里,洇出醉人的红,淡淡的雅香扑面而来,令人沉醉于江南春夏的温柔里。
谢南锦用指尾挑起些胭脂,轻轻点在唇上。
憔悴苍白的面容,似乎随着这一点胭脂悄然发生变化,又或许是她眼睛里恍如星辰的光,灯火下待嫁的女郎,美得让人惊叹。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
都说新嫁娘最美,凤冠华贵,嫁衣华美,可今夜看来,那些新嫁娘或许不是美在胭脂上,而是美在神态里……
谢南锦眉眼弯弯:“多谢阿难。”
她吩咐侍女送裴道珠回房,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才从枕头底下取出藏起来的宝剑。
她抬袖抹了抹面颊,袖口上顿时沾染到一层白脂。
萧郡公亲自命人为她送来解药,她早就恢复如常了,只是为了麻痹背后凶手,才一直通过化妆来让自己看起来苍白憔悴,以便遮掩自己已经康复的真相。
她缓缓抽出一截宝剑。
剑刃折射出锋利的光芒,映亮了少女的双眼。
萧郡公派人调查史卷,查十多年前夭折的所有婴儿。
符合祠堂牌位时间的,只有三位——
“十六年前,皇族宗室夭折了三位女婴,两位是宗王家的郡主,其中一个是难产而死,另一个是父王造反遭到连诛。第三位是长公主的千金,乃是因病去世。只是她们都没有封号,因此不知‘建安公主’指的究竟是哪一位。”
谢南锦抬眸,盯向角落里那株鲜红欲滴的牡丹。
她不知道建安公主究竟跟她有什么关系,以致夜夜入梦向她哭诉委屈。
而幕后凶手安排白东珠在她身边,也必定是冲着她来的。
所以明日大婚,对方究竟为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很期待。
她冷笑着合上剑鞘,眉眼间尽是英气和锋芒。
……
次日。
天还没亮,谢府已经热闹起来。
裴道珠喜欢这对新人,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够天长地久,因此跟前顾后的帮忙,把前来贺喜的女眷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引着几名女郎踏进闺房,眉眼弯起:“谢姐姐正在上妆,你们且陪陪她。食案上有瓜子花生,还有些花糕点心,大家随意。”
她望向谢南锦。
端坐在妆镜台前的新嫁娘,容貌明艳,绯衣似火。
精致无瑕的妆容遮掩了她的病态,她就像是一株即将盛放的牡丹,极尽雍容高贵。
“好看吗?”
谢南锦笑问。
裴道珠点点头:“谢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女郎们正在房中热闹寒暄,一名丫鬟突然匆匆跑进来,小脸上挂着泪痕:“裴姑娘,成亲用的团扇找不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裴道珠怔了怔,连忙道:“我亲自去找。”
新嫁娘出嫁时,须得手执团扇遮掩面容,等进了新房,再在夫君的注视里放下团扇露出真容,俗称却扇礼。
谢南锦的团扇是金线刺绣并蒂莲红纱扇,与嫁衣成套,不可用其他团扇代替,自然是不能弄丢的。
裴道珠去找团扇,却久久没回来。
眼看吉时要到了,谢南锦道:“其他姐妹也帮着找找吧?”
一众女郎连忙应下。
谢南锦又对侍女们道:“你们都去帮忙,珍儿留下来陪我就好。”
很快,闺房只剩谢南锦和白东珠两人。
谢南锦不紧不慢地打开陆玑送她的胭脂。
她用尾指挑了些匀在唇瓣上。
她盯着菱花铜镜,笑容更加明艳张扬:“世人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无非是为了一点利益。我很好奇,你贵为蜀国皇妃,是为了怎样的利益才会选择背叛故国?又是为了怎样的利益,甘愿为奴为婢潜伏在我身边?”
白东珠手捧茶托,愣在当场。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
那张脸眉眼带笑,看似美貌,却锋芒毕露精明至极。
谢南锦……
她发现她的身份了?
怎么会?!
她分明半点儿破绽都没露的!
白东珠勉强稳住心神,笑容颇有些狰狞:“姑娘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您这些天病糊涂了,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呢。”
谢南锦把胭脂藏进怀袖。
她在帕子上倒了些药水,起身走到白东珠跟前。
她身量高挑不亚于寻常郎君,和白东珠对面而立,全然是俯视压迫的姿态。
她伸手捏住白东珠的下颌,面无表情地用手帕擦拭她的脸。
白东珠的瞳孔骤然缩小:“你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抗,药水顷刻之间融化了人皮胶,谢南锦已经手快地撕下了她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张妩媚如蛇的脸。
白东珠捂住面颊,呼吸急促。
半晌,她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沉声质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问完,她又面露诧异地打量谢南锦:“你……你这般姿态,根本就很康健,难道你没有中蛇毒?前些天,你都是在伪装骗我?!”
谢南锦不动如山:“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知道?”白东珠冷笑,“你做梦!谢南锦,你的死期就要到了,少在这里嚣张跋——”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谢南锦利落地抄起花几上的白瓷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白东珠的脑袋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白东珠的额角蜿蜒滚落。
白东珠愕然地盯着谢南锦,两眼一翻白,晕死在地。
谢南锦放下白瓷瓶,俏脸清寒地吩咐隐卫:“把她抬到花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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