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把木盒放回原处,假装无事发生地回了闺房。
是夜。
裴道珠独自用过晚膳,梳洗过后,萧衡才从外面回来。
她起身,替萧衡摘下外裳,好奇道:“下午去书房时,瞧见墙上挂着一幅蜀国舆图,你不是要北伐嘛,怎的又关心起了蜀国?”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明年,南朝和蜀国爆发了一场战争。
谢麟,就是死在那场战争里。
萧衡揉了揉眉心,面色冷峻:“北国皇帝病危,他们的军队暂时留驻洛阳,未曾南下。倒是蜀国蠢蠢欲动,想趁我们关注北方时,侵吞西南疆土。我想等吞并蜀国之后,再北伐不迟。”
裴道珠歪头。
蜀国和北国是盟友关系,朝廷腹背受敌,若能先解决其中一个,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和顾虑。
只是……
萧衡的想法虽好,可皇族和其他世家,未必赞成。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也在顾虑这个。
裴道珠生出一个想法。
她面上不动声色,夸赞道:“夫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真是我辈楷模。”
萧衡一边净手,一边睨向她。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裴家的小骗子,不仅给他送茶点,居然还夸他。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沉着气,等她后面的话。
裴道珠接着分析:“只是朝廷偏安一隅,不肯轻易打仗,夫君连出兵都做不到,更别提吞并蜀国——我有一计,可以让夫君顺利出兵。”
少女一口一个“夫君”,甜的像是揉了蜜糖。
萧衡擦干净双手:“什么计策?”
裴道珠微微一笑:“若是计策可行,夫君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衡落座。
他就知道,这小骗子没安好心。
他示意枕星端来晚膳:“说来听听。”
裴道珠跪坐在矮案一侧,帮枕星把晚膳摆好:“我的条件是,夫君征伐西蜀时,不可让谢家世子跟去。”
那个少年单纯率性。
她想竭尽所能,免去他上辈子那种凄惨的结局。
萧衡握起竹筷。
他瞥向裴道珠。
他知道谢麟想参军入伍。
裴道珠不肯让他参军,是怕他死在战场上吗?
明明进了他的门,却还这么关心其他郎君……
这不是明目张胆给他戴绿帽子吗?
裴道珠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谢家的小世子武功高强,在兵法谋略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怕他抢你的军功,因此才不愿他跟去。”
萧衡嗤笑。
他夹起一只芙蓉春卷,塞进裴道珠嘴里。
他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别人抢军功?”
裴道珠吃掉春卷,撒娇般抱住他的手臂:“你只说好不好……”
萧衡挑眉。
少女蹭着他的手臂,距离如此之近,姿势如此暧昧,以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起伏和温软。
肌肤莫名发烫。
他不自然地抽回手臂:“准了。”
裴道珠笑了笑,这才道:“朝廷之所以不肯出兵,是怕战争影响到他们的安逸。可是蜀国皇族富贵滔天,巴蜀地区更是沃土千里,如果你许诺世家们,功成之后,一起瓜分利益,你猜他们肯不肯冒险?”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绕开皇族,拉拢世家,把既得利益全部分给世家,继而进一步架空皇族的权力……到那个时候,哪怕夫君想当天子,也未尝不可。”
夏夜绵长。
满室的月光柔和而恬静,一枝洁白的昙花在角落悄然绽放,送来阵阵幽香,园子里蟋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更显闺房寂静。
月光里的少女白裙委地,容颜娇美,三尺青丝用红绳束在腰后,一颦一笑纯洁明净,宛如神明。
看似娇弱,却能想出最狠的计策,却能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萧衡沉吟。
他对天子之位没兴趣。
但对架空皇族、扩大家族势力,很感兴趣。
乱世之中,皇族算什么东西?
利用皇族和世家之间的矛盾,绕开朝廷进行战争,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裴道珠见他沉吟,便知道她的想法被采纳了。
她含笑端起酒盏,优雅地掩袖小酌。
萧衡突然盯向她:“你跟皇族有仇?”
烈酒入喉。
来自异域的美酒,只一盏就很醉人。
许是醉酒,许是难过,裴道珠的丹凤眼泛着红。
十年流离,算不算仇?
沦为红颜祸水背负万世骂名,算不算仇?
家破人亡,算不算仇?
她恨不得这个朝廷就此消亡!
裴道珠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睫。
她仍是温柔似水的模样:“哪儿能?夫君的抱负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可是真到那个时候,对朝廷而言,异族消亡,拥有兵权的世家便成了最大的绊脚石。而夫君功高盖主,也会成为第一个被天子忌惮的人物……史上因为君王猜忌而死的臣子,还少吗?”
萧衡盯着她。
从前只觉得裴道珠是个爱慕虚荣的轻浮女子,除了一身美貌,再没有别的好处。
后来发现,她心思缜密处事周全,琴棋书画皆是一绝,甚至还十分擅长女红和烹饪。
如今……
这运筹帷幄的能力,也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明明只是个闺阁女子,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
甚至比他养的幕僚,还要深谋远虑。
他没说话,只是亲自为裴道珠斟了一盏酒。
裴道珠的唇角微微翘起。
萧衡是何等骄傲的人物,肯为她斟酒,便是看重她的意思。
这正合她意。
她就是要一步步成为他身边最不可替代的人,哪怕将来冒出一个青梅竹马,也终究抵不过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没有家世可以倚仗,想被扶正,就只有通过谋略了。
再者,利用萧衡报复皇族,也算一箭双雕。
裴道珠按捺住心底的算计,假装温顺地端起酒盏。
她浅斟细品,赞美道:“夫君的酒,比别处的好喝许多。”
却也烈性许多。
她自诩千杯不醉,只是才又喝了半盏,就双颊浮红,一双丹凤眼宛如勾勒过胭脂,泛出桃花绯红,十分娇媚无辜。
“夫君……”
她软软地靠在萧衡肩头。
温香软玉在侧,她连呼吸都透着醉骨的酒香。
萧衡的身体绷得很紧。
从他的角度俯视,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卷翘的睫毛、嫣红的唇瓣,甚至因为襦裙领口过于宽松的缘故,还能瞧见隐隐绰绰的起伏,凝白如羊脂玉。
一掌难握。
这一瞬间,萧衡骤然握紧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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