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一个月。
裴道珠安静地待在闺房,每日与针线相伴,把那两匹红布裁成好看合身的嫁衣。
裴茂之看在眼里,十分满意。
他笑道:“嘴上说不肯做妾,瞧瞧,还不是老老实实做起嫁衣来了?我看啊,这死丫头就是口是心非。”
顾娴笑容温顺。
眼底,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厌弃和叛逆。
或许,阿难说的是对的。
与夫君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余生,也变得不再有所期待。
可是……
她真的有勇气,向夫君提出和离吗?
闺房。
裴桃夭和裴子衿跪坐在苇席上,看裴道珠往嫁衣上绣花。
绣花针捏在少女细白的指间,绣线翻飞,一朵朵宝相花跃然而来,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她们的姐姐不仅生得美貌,绣活儿也很了不起呢。
两个小家伙很为姐姐骄傲。
只是……
姐姐要给人做妾了。
裴子衿耷拉着小眉眼,牵起裴道珠的袖角,软声道:“外面的人说,做妾是很不光彩的事……姐姐真的要去做妾吗?”
裴道珠从容刺绣:“不会。”
裴桃夭捧着惆怅的小脸,奶声奶气:“都怪九爷不好,瞧着人模狗样,却非要逼迫姐姐!姐姐,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你要怎么办呀?”
裴道珠继续穿针引线:“等。”
裴子衿不解:“等什么?”
裴道珠没有解释。
这世上,盼望她嫁给萧衡的人有很多。
但恨不得她消失的人,更多。
比如顾燕婉。
顾燕婉知道她要给萧衡做妾,这一个月说不定过得比她还要煎熬。
顾燕婉……
她一定会想法设法,破坏这桩婚事。
她被萧衡的人软禁在府里,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萧衡能软禁她,却软禁不了其他人。
她对顾燕婉的手段,还是有些信任的。
所以,她只要安静等待就好。
最后一针落下。
大片大片的宝相花盛放在裙裾和袖口上,凤凰遨游其间,显得精致而又雍容,这已不是妾室能穿的嫁衣规格了。
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会穿上。
裴道珠讥讽一笑,收了针线。
是夜。
裴道珠独坐窗下,面前的矮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两盏热茶氤氲着热气,像是在恭候贵客。
一道纤瘦的人影,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顾燕婉手持团扇,注视她的背影。
即便是深夜,裴道珠也依旧妆容精致衣衫齐整,仿佛早已知道她今夜会过来,而特意等在房中。
不愧是她。
顾燕婉道:“与阿难争斗多年,可是心计方面,却仍旧比不上你。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来,对不对?甚至……”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包袱上。
她挑眉:“甚至,你一早就知道我是来送你离开的,你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裴道珠吃着茶,唇边噙着浅笑。
她回眸,月色下美如仙娥。
她柔声:“表姐本就容不下我,若是咱们一起进了萧家的门,我当了你的小婶婶,你岂不是日日都要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建康城里,你是最不愿意看见我嫁给萧衡的,我猜到你会在我过门前做手脚,所以提前等候在这里。”
顾燕婉暗暗啐了一口。
这小贱人,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声音清冷:“我也早就猜到你不肯做妾,只要我来,你必定愿意跟我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的人就等在外面,走吧。”
裴道珠拿起包袱。
她和顾燕婉相争多年,彼此厌弃。
虽然厌弃,却也知道,顾燕婉对她是没有杀心的。
她可以放心地跟她离开。
顾燕婉果然有几分手段。
从闺房出来,裴道珠就瞧见乌衣巷南边儿火光冲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萧衡的侍卫也都忙着去救火,一时间无人顾及到她。
顾燕婉得意:“这把火是我找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开九爷的人。围魏救赵的故事,还是当初你讲给我听的呢。”
裴道珠对过去毫不怀恋,也并不愿意回忆。
踏出后门,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她登上马车,从窗后望向顾燕婉:“我走了。”
顾燕婉提醒:“别再回来。”
裴道珠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回来?
离开,只是为了逃婚。
等风头过去,她肯定还是要回建康的。
世间权贵都集中在都城,她干嘛要藏在乡野之地过苦日子,她又不傻。
马车在夜色中启程。
裴道珠抱着包袱,想着明日的情形。
明日萧衡登门接人,却发现人去楼空。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纳她为妾,可她却在成亲前逃跑了,被退婚是很丢脸的事,可是被逃婚更加丢脸,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取笑萧衡。
“因果报应,你自找的。”
她轻声,像是凶狠的野猫。
裴道珠算计得很好。
然而马车却没有出城,而是直奔一条幽静偏僻的巷子,在一座老旧的宅院前徐徐停下。
裴道珠挑开车帘。
青衣郎君提一盏灯,安静地站在宅院大门外。
是萧荣。
他殷勤道:“道珠妹妹,我终于盼到你了。”
裴道珠望向车夫。
萧荣的随从正递给车夫一袋银钱,显然是提前收买了他。
萧荣笑道:“这里是我的私宅,特意为道珠妹妹准备的。知道你不愿意给九叔做妾,所以我打算暂时把你藏在这里。你放心,这地方很隐蔽,九叔的人绝对发现不了。”
裴道珠:“……”
丝毫没有跟萧荣搭话的欲望。
她知道萧荣整这出戏,是想金屋藏娇,诱她当外室。
可她连萧衡的妾都不愿意当,萧荣怎么会觉得她愿意当他的外室?
谁给他的脸?
裴道珠扶着门框,正酝酿拒绝的话,巷子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
少年提一盏铁艺气风灯,策马而来。
他喊道:“裴家姐姐!”
裴道珠诧异:“世子爷?”
走近了,谢麟勒住缰绳。
他扬了扬眉毛:“自从知道萧衡要纳你为妾,我就想见你一面。可萧衡的人把你看得很紧,我见不着你。今夜乌衣巷着火,我的探子说你逃了,我就赶紧追了过来。”
他又瞥向萧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荣是庶子,平日里又喜欢装模作样,谢麟是瞧不起他的。
他扫了眼萧荣背后的宅院,夸张而又轻蔑地笑了:“不会吧?你不会是想把裴姐姐藏在这种破落地方吧?你养得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