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
裴道珠坐在屋檐下,看谢麟练剑。
少年自幼习武,一把轻剑使得极好。
挽起的剑花,纷纷扬扬如落雪。
剑尖挥舞过花丛,轻而易举挑起一朵牡丹。
谢麟把那朵牡丹送到裴道珠跟前,扬了扬眉,朝她放肆一笑:“名花配美人,喏,送你!”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时不觉下流,只觉风流俊俏。
裴道珠很给面子地捧起牡丹花,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正是初夏。
少女穿深青色罗襦裙,肌肤比细雪还要白,低头嗅闻牡丹时,好看的宛如绝色画卷。
她抬起头,柔柔笑道:“谢谢世子。”
她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谢麟有些呆。
他纵横建康多年,因为嫌弃那些世家子弟太过斯文虚伪,所以从不参加他们的宴会和雅集,也从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裴家美人,会美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能被选做花神。
他蹭了下鼻尖。
他三两步跳到裴道珠跟前,大大咧咧地夺过牡丹,笔直地插到她的发髻上:“建康城的纨绔们都说,裴家的美人眼高于顶,对他们送的礼物照收不误,却对他们挑挑拣拣。我瞧着,不是裴家姐姐挑剔,而是他们配不上你。裴家姐姐,你看小爷我怎么样?”
裴道珠清晰地捕捉到,少年眼底的喜欢和单纯。
曾有许多郎君见色起意,对她示好。
可他们的目光里全是欲望,没有谁像谢麟这般纯澈。
那是对女子的美貌,最虔诚的欣赏。
阳光在他的面颊上跳跃,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啊。
裴道珠对他起了几分好感,柔声道:“少年的喜欢固然珍贵,却像是这朵牡丹,无法结出果实。我会嫁给更年长更成熟的郎君,小世子也会在长大后,迎娶适龄的妹妹。”
谢麟怔怔的。
裴家的姐姐……
连拒绝别人,都这么温柔吗?
初夏时节,院子里的珠兰金橘六月雪等花,热热闹闹开了满墙。
少年提着宝剑,忽然明白了何为心动。
那是长风拂过花墙,送来浅浅花香的甘甜。
也是花谢之后,枝头野果的青涩。
他……
似乎对眼前这位裴家姐姐心动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动静,是谢夫人过来了。
骤然瞅见谢麟已经醒了,手里还提一把宝剑,她不禁愣住。
到底是了解自家儿子的,见他如此活蹦乱跳,谢夫人顿时明白他之前的晕厥不醒都是装出来的,故意找裴茂之的茬儿呢。
裴道珠也注意到了谢夫人。
见过礼,谢夫人亲自扶起她:“官府来人,把你阿父带走了,说是廷尉大人要亲自接管这件案子。不过——”
她没好气地瞪一眼谢麟:“想必也用不着他审了,这小混蛋,哪里是受了重伤的样子,简直比园子里的野耗子还能蹿呢!”
谢麟嘿嘿一笑:“谁叫他跟我唱反调,非说投靠北国是好事一桩,可把我气坏了,这才动的手!故意装晕,那不也是为了多给他点教训嘛?”
谢夫人又瞪他一眼。
裴茂之的女儿还在呢,这小子倒好,不管不顾地说起人家阿父的坏话,简直毫无规矩!
裴道珠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安静地站在旁边。
脑海中,却想着谢夫人刚刚的那句话。
——廷尉大人要亲自接管这件案子。
廷尉大人,可不就是萧衡?
那家伙才屠戮了北国行宫,如今两国交涉,他该忙的脚不沾地才是,怎么会有空管她阿父?
她父亲酗酒成瘾,但脑子却不笨。
是父亲想办法向萧衡求助的吧?
至于代价……
笼在袖管里的细嫩双手,忍不住地悄悄收紧。
她不敢往下想。
她还在思量,谢夫人道:“左右我今日无事,就带阿麟走一趟官府,告诉那萧家九郎,阿麟已经无恙,请他放你父亲出来就是。”
“不!”
谢麟第一个拒绝。
他把宝剑插到兵器百宝架上,认真道:“裴茂之一心投靠敌国,就该让他多吃苦头才是,让他在牢里多待一阵子吧,我才不帮他!”
谢夫人为难地蹙起眉:“阿麟!”
“无妨。”裴道珠温顺开口,“阿父打伤世子爷,是铁板钉钉的事,不能因为世子爷醒了过来,就不追究他的责任。阿父并非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弱小人,在牢狱里待上几天,算是对世子爷的赎罪了。想必,他也会很乐意的。我也会继续留在谢府照顾世子爷,等伤口痊愈了,再走不迟。”
萧衡想拿阿父当诱饵,引她上钩。
他想得美。
谢夫人并不知道女孩儿的真正心思。
她摸了摸裴道珠的脑袋:“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裴道珠谦虚地低下头。
谢麟突然语出惊人:“阿娘,裴家的姐姐长得好看,性子也合我胃口,还很会照顾人。你看,我娶她怎么样?”
十六岁的少年郎,俊俏的面庞上满是认真。
他是真心真意跟谢夫人商量这件事儿。
谢夫人和裴道珠都吓了一跳。
裴道珠唯恐被谢夫人误会,是自己勾引谢麟,才引他说出这一番话,因此紧张不已,担忧地望向谢夫人,害怕被骂作狐媚子。
就像前世北国沦亡,百姓和朝臣把责任怪在她身上那般。
然而,谢夫人却没往这方面想。
谢夫人无奈地笑着,点了点谢麟的额头:“你才多少岁,就知道娶亲了?女孩儿脸皮薄,下次不许再说出这种话,没得唐突轻薄了人家!”
谢麟摆个臭脸:“我已是个即将建功立业的男人了,阿娘别再拿我的年龄说事儿,听得厌烦。”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继续斗嘴。
裴道珠站在旁边,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她居然没被骂作狐媚子。
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甜,又有点暖……
谢夫人走后。
谢麟正儿八经:“裴家的姐姐,我阿娘总说我年纪小,可是一个人厉不厉害,跟年纪有什么关系?你嫁给我,我肯定能照顾好你!”
裴道珠心中泛暖。
她家道中落,所有见色起意的郎君,都只想纳她为妾。
谢麟……
是唯一一个说要娶她的人。
她认真地教他:“你只是对我的容貌感兴趣,可是姻缘嫁娶,是一辈子的事。数十年后我人老珠黄,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所以,世子爷,你要挑一个哪怕舍去美貌,你也依旧爱着的姑娘娶进门。”
谢麟轻嗤:“歪理。喜欢就是喜欢,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裴道珠弯着眉眼。
这也是她绝不给萧衡做妾的原因。
萧衡喜欢她的容貌,但以色侍人,又怎能长久?
她裴道珠算计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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