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之路,长队如龙,脚步慢重,谁也不曾为了即将抵达的终点而争前抢后。
薛非寒搀扶着神色衰弱,命如残烛的拓跋玉走在队伍的前头。
拓跋玉气息喘得很重,也很急促,一身粗衣早被汗水浸透。
薛非寒有些不忍,再次劝道:“拓跋,别撑着了。他们破不了心中的魔障,不过是出局罢了。你若再坚持下去,命就没了。”
拓跋玉淡然笑道:“薛兄,不用担心我,还挺得住。”
眼看拓跋玉生命在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薛非寒甚是气恼,责骂道:“你如此轻贱性命,可对得起高堂。听为兄的,莫要再坚持的。”
“薛兄,只有我的血能助大家破了迷障,这不就是天意么。既然有能力帮助他人,为何不做呢?”
“你——唉,如果你真有个好歹,我就跪也要求得天道宗的仙师活你性命。”
古人云,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薛非寒知道君子当有成人之美,可若不惜性命也要成全他人,这还是善么?况且试炼之路拷问人心的幻阵,并不会要去人的性命,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拜入天道宗问道成仙的机会罢了,拓跋玉为何如此执拗?
薛非寒不懂,却也敬佩拓跋玉舍身为人的精神。当他回头看着长长队伍,井然有序,幡然醒悟。
临近终点,人一个接着一个苏醒,拓跋玉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薛非寒的背上。
拓跋玉的“愚蠢精神”已经折服了收看直播的观众,他们暗自捏了一把汗,在荧幕那头替拓跋玉加油助威,“只还有一个了,拓跋玉,你要加油啊!”
没有人再笑话拓跋玉是个傻子,相反他们多么希望有朝一日陷入危困之时,也能有如拓跋玉这样的至交好友,可以为他们舍身忘死。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无量山上,叶无量不禁慨叹“上善若水”,在拓跋玉面前,他也只能自惭形秽。他有些好奇,拓跋玉的血为何能助人除去心中魔障,难道他的人性已经高洁到圣人之境,没有半点私欲杂念?
柳玉儿问:“夫君,你可听说过灵族?”
叶无量摇摇头,天道宗的古卷翻了不少,从未提起过“灵族”二字。玄清洞府中他不仅获得了天道祖师的所有功法,也继承了天道宗祖师的部分记忆,却也没有半点关于灵族的信息。
柳玉儿说:“奴家对灵族知之甚少,只知灵族诞生上古甚至更久远。灵族一脉乃是天地间精气所化,那至清至纯的精气所孕育的灵族堪称仙丹神药,正因如此,灵族遭到诸族的猎杀,行迹不得而知。”
上古之前,更有远古。远古始于天地之前,难不成这灵族一脉比那盘古大神还要久远?不对,若是天地间精气所化,那也是在盘古大神开天辟地。
想那圣人争气运,妖族、巫族和人族沦为棋子,以致大荒战火不断,灵族本为仙灵却成他人口中神药,必是遭了灭顶之灾。
玉儿无端提起灵族,莫非意有所指。“玉儿,你是说拓跋玉乃是灵族后裔?”
柳玉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奴家只是忽然想起灵族的传说罢了,想我人族乃是女娲娘娘的子孙,那至善之人天赋异禀也不稀奇。但愿这拓跋玉并非灵族后裔,否则九州又该掀起一场灭绝人性的战火了。”
叶无量哼道:“拓跋玉是天道宗弟子,他的事就是我叶无量的事,我看谁敢打他的算盘。”
“呵呵,这么快决定收他为徒,就不怕草率了些么。”
叶无量努了努嘴,“喏,慎重有用么。你看我那掌门师姐,生性冷淡,但是做起事来却是火急火燎。”
“她倒是精明,凡是好的总不肯让旁人占了便宜,也想想大家谁不是一片真心。”柳玉儿有些吃味,自从玄清洞府一行后,叶无量与姬诗瑶的关系似是亲近不少,最近去玄天峰比去她的水月峰还要勤快。
“瞧你还吃起醋来了。她想收拓跋玉为徒,我那钟师兄不是个善茬,没那么好相允的。”
叶无量摸着柳玉儿的手,一脸坏笑,“你要真吃味,那咱们就生个娃儿,到时候交给你一手调教便是,不必别人家的孩子强?”
“讨厌,尽说没羞没臊的话。那孩子是说生便生的么?即便奴家就是想生,你也要有那贼胆不是。”柳玉儿数十年的媚功修行,都抵不上叶无量一句调笑,满面臊红,眼中颇有些希冀。
叶无量哈哈大笑,佳人多情,他倒是有贼心,但无奈时事不想与。正了正衣冠,岔开话题道:“等下该我们上场了,先对对台词。”
柳玉儿白了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就不信,叶无量这盘卤水老豆腐,都炖在锅里了,还能窜了味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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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玉最终还是倒在了试炼之路的终点,但他的身边无一人离去。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薛非寒跪拜在幽若面前,“幽若姑娘,请施法救我那拓跋兄弟,非寒愿以死报答。”
“薛公子不必如此,拓跋玉仁善敦厚,幽若岂会坐视。”幽若打出一道真气,将薛非寒托起,转身来到拓跋玉身边,细心探查。
“只是损耗了些血气,性命无碍。”幽若取出一粒赤血丹给拓跋玉服下,并以真气催化药力助其恢复。
没过多时,拓跋玉脸色开始有了血色,薛非寒悬在嗓子眼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多谢幽若姑娘,非寒感激不尽。”
“薛公子不必言谢。”非亲非故,薛非寒与拓跋玉两人能做到胜似亲兄弟,着实让幽若有些感动。然而,拓跋玉的执拗让第一款考核失去了意义,也耽误了不少时间,幽若善意提醒道:“弟子选拔考核尚未结束,薛公子和诸位道友还是早些前行吧。”
众人不忍离去,在薛非寒劝说下,终是继续踏上考核的路。
幽若问:“薛公子,你打算放弃考核的资格么?”
薛非寒说:“问道修仙,谁人不羡。但为区区考核资格抛下同伴,绝非非寒所愿。”
“说得好!未见神佛,岂曰入道。”
姬诗瑶的身影陡然出现,广袖流仙裙迎风轻舞,就如那天界下凡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薛非寒只瞧了一眼,便低下了眉头,那守在荧幕收看直播的观众,却是惊呼连连,“好一个玉洁冰清的仙子。”
若非相隔甚远,而是汇聚在此,只怕北部的天都要被声浪震上三颤。
“薛非寒,本掌门打算破格擢你进入天道宗,你可愿意?”
“仙子是要收我为徒?”薛非寒诧异,不敢有丝毫不敬。
“天地间,浩气长存。天道宗虽然有教无类,不看根骨天资,但看重人品。修道为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心中若不见神佛,纵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亦不过是刍狗而已。”
姬诗瑶声音清脆,到了众人耳中却似雷霆。薛非寒偷偷太眉瞄了姬诗瑶一眼,见她神态淡然,却又莫可逼视,于是立即转移目光看向地上还在昏迷中的拓跋玉,心中作了一番计较,跪地说:“承蒙仙子抬爱,非寒本该知情识趣,但拓跋兄宅心仁厚,比我更有资格,还望仙子垂怜,收下拓跋兄。”
“拓跋玉,本掌门自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
薛非寒推辞,姬诗瑶非但不恼,反而更加高看一眼。莲步款款,玉指在拓跋玉身上点了数下,太清真气自指尖运出。
不消片刻,拓跋玉干咳一声,睁开了眼睛。瞧见眼帘之内的仙子真容,登时一惊,连忙闭上双眼,“拓——拓跋玉,拜见仙子。”
“拓跋玉,你至真至善,当为我天道宗弟子。后面的试炼,你就不必参加了。”
“啊——仙子是说,俺是天道宗的弟子了?太好了,总算不负阿娘的期望。”拓跋玉欣喜若狂,咕噔起身,也不顾一身灰尘,抱着薛非寒说:“非寒,你听见了吗,仙子破格收暗为徒了。”
“非寒在此恭喜拓跋兄。”
收拓跋玉为徒,薛非寒目光清澈,真诚没有半点嫉妒,姬诗瑶看在眼里,颇为满意,“薛非寒,你当如何?是继续参加考核,还是领了炼气法门和丹药就此离去,抑或是虽本掌门一同回无量山?我提醒你,你已经落后太多,如果继续参加考核,只怕也是出局。”
“仙子,非寒兄天资聪颖,腹有诗书,才情颇高,您连俺这样蠢钝愚笨的弟子都收了,何不——”
姬诗瑶抬手制止,目光灼灼地盯着薛非寒。她从薛非寒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大师兄温良初入山门时的影子,一样的气度翩翩,文风剑骨。这是文人身上多有些好面子、固执的毛病,否则大师兄也不至于苦了多年。
文人风骨,难能可贵,这是姬诗瑶最为欣赏的地方,也是最让她头疼的难题。她给了薛非寒机会,薛非寒为了义气拒绝了。她愿意再给薛非寒一次机会,但机会能否把握得住,全看薛非寒能否放下自尊。
薛非寒左右为难,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拓跋玉一个劲的挤眉弄眼,劝他赶紧应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辈读书人为的是不就是此等理想么?薛非寒细细思量,舍去了杂念,跪地说:“若仙子不弃,非寒,非寒愿随仙子上无量山,刻骨修行,践行理想。”
“薛非寒,今生你不会后悔做此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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