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如此,依旧难以自控,他想杀掉商氏,想杀掉容卿麟,想杀掉三伏之人,甚至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想一并杀了,到最后,渐渐的……
恨不得杀尽所有世人,叫这天下都给他陪葬。
思绪万千,实际上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见她并未回头看自己,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容卿薄一口气闷在胸腔里:“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昨夜……”
“哎呀,房子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爹爹你同我们用过早膳再回去嘛,娘亲煮的茶可香可香了,爹爹你来——”
怀星说着,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寒梅树下走去。
容卿薄被动的被他拽着,目光却自始至终都落在那背对着自己的纤弱身影上,看着她削葱白的指拿起一个新的茶盏,然后倒了半杯清茶推至对面。
她似是终于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抬头笑了下:“殿下昨夜饮了不少酒,想来该头痛了,喝杯清茶醒醒酒吧。”
喉结滚动了下,容卿薄这才意识到,喉咙里干渴的厉害。
他整理了一下长袍的衣摆,在她对面落座,轻轻拾起茶杯抿了一口。
只一口,便微微皱了眉。
滚烫的茶水漫过干涩的唇瓣,疼痛毫无预警的拉扯过神经。
姜绾绾敛下睫毛,似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也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容卿薄抬手,轻轻碰了碰唇角。
他这一碰,怀星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小胳膊撑在桌子上,歪头瞧着他:“呀!爹爹嘴唇破了!”
姜绾绾手一抖,险些没握住手中的茶杯。
这极为细微的一个动作,却意外的落入容卿薄的余光中,他落在唇间的指僵了一僵,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怕在里面看到疏远的同时,会平添一份厌恶。
然后就在下一瞬,听到姜绾绾坦坦荡荡的一声:“殿下无须放在心上,你我曾夫妻一场,做惯了那些亲密之事,醉后一时混淆状况也是人之常情。”
容卿薄一时僵在原地。
他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看到她眼底厌恶好一些,还是听她这释然淡漠的一句好一些。
好似哪一句,都会叫他被生生剥皮抽筋一番。
疼痛甚至尚未在胸腔堆积起一点,便在转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面色比方才还要苍白几分,默了默,到底没再继续待下去,将茶杯搁下:“我先回去了。”
姜绾绾怔了怔。
她是眼瞧见他面色泛出苍白,这才好心帮忙解释了一句,不料不但没能缓和一下气氛,反倒叫他瞧着更不高兴了。
她……说错什么了吗?
……
容卿麟正兴冲冲的要去寻云上衣,穿过数条走廊,打眼瞧见容卿薄迎面而来,面色一变就要躲开。
“十二。”
身后,男人凉凉冷冷的一句,成功的叫他双腿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耳畔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神经绷的也越来越紧,僵着脖子转身,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三、三哥……”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的看着他负于身后的双手。
晨雾未退,整个韶合寺都浮沉在一片白色朦胧间,容卿薄转了个身,丝毫不介意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他面前,淡淡道:“本王知晓你的能力,云上衣的内功心法,想来你偷偷摸摸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了,东池宫的那些个护卫顶多将你身边的那群废物宰了,至于你……想来还是要本王亲自解决的。”
他若想跑,早就可以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偏不死心,还想装作柔弱的小白兔,躲到云上衣衣袖之下寻求庇护。
“三哥……”
容卿麟哭唧唧的在他身前跪下,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曾是这南冥唯我独尊的皇上,可怜巴巴道:“三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知道骗你去猎杀鸾鸟会给绾绾带来灭顶之灾,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呜呜……三哥……”
容卿薄波澜不惊的看着跪在一侧的弟弟。
他伸出手,堪堪掐上他因仰视而露出的脆弱脖颈时,忽地被一声叫住。
“等等——”
云上衣不知看了多久,出声时人也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端,无声无息的。
容卿薄微微顿住,随即慢条斯理的挺直了上身,淡淡道:“你要阻本王?”
云上衣敛下睫毛,似叹息一般:“千错万错,是我这个师父没把他教好,十二虽是为了我这破败身子才犯下弥天大错,但也实实在在的将绾绾推入了绝境之中,只是……欠殿下的,我这师父来还便是,还求殿下饶十二一条性命。”
饶。
自他大开杀戒以来,听到的次数最多的一个字,似乎就是这个字了。
所有人都不想死,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所有人都在卑微绝望的向他求饶。
可他们联手对他的摄政王妃动手时,可曾想过他的王妃也不想死,也在挣扎求生。
他没什么温度的扯扯嘴角:“仙子拜说这话,便是要同本王无理取闹了,你来还?你拿什么还?便是还了,叫绾绾知晓了,怕不是要本王百倍的还回去?”
倒还知道怕。
容卿麟仗着云上衣在旁,哼哼唧唧:“此事绾绾都不同我计较了,三哥你若步步紧逼,回头绾绾她说不定就更讨厌你了。”
云上衣叹口气:“十二。”
“……”
僵持片刻,还是云上衣再度开口:“十二,中秋已过,你该离开韶合寺了,外头天大地大,想来你会寻到一处合适的容身之所。”
容卿麟上一刻还抓着他衣摆满心的依赖,不想下一瞬兜头就被泼来了一桶凉水。
他愕然怔在原地:“师父你又要赶我走?”
“不然呢?你闯出那样的祸事,险些害绾绾葬身三伏,十二……”
云上衣说着说着,终是沉默了。
要如何怪他?
十二这般千算万算,费尽心机,也只是为了能让多活几年。
“师徒叙旧的事我便不瞧了。”
容卿薄整理了一下衣袖,转身:“十二,少在本王面前晃,晃的多了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容卿麟站在原地。
他眼尾泛着红,一眨不眨的盯着云上衣:“师父就这样讨厌我?”
云上衣摇头。
同讨厌无关,只是他们师徒走到这一步,早已殊途,再回不到当初的一幕了。
他的沉默像耳光一样落在脸上,容卿麟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半晌,忽然跪了下去:“师父,师父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我给你做菜烧水打杂,我什么都能干……师父……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他自小被他带上三伏,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云上衣一个人,只要陪着他,哪怕三天三夜不休息都是幸福的。
若真被驱离了这里,若再也见不到师父,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死在三哥手里,死在师父眼皮子底下。
云上衣心软了一辈子,却在这件事上万分的坚决。
他后退一步,温和道:“收拾收拾东西,启程吧。”
他眼底的决绝与坚持叫容卿麟陌生又害怕,他终于慌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哭出声来:“师父……师父你不要这样……我再也不敢了师父……”
真的只是个孩子。
对面走廊处,隔着浓淡相间的薄雾,云雪静静的看着。
她记忆中的容卿麟,心狠、手辣、笑里藏刀,冷酷又残忍,当初那几个生下后便夭折的孩子都没能让他真正这般伤心过,可似乎一到云上衣这里,他的心性就又会恢复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孩子。
她看着云上衣转身离开,看着金丝楠木的走廊处,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哭的不知所措,心中竟生出一份遥远又陌生的快意。
想起当初若不是他拿爹爹的性命要挟,她早已同云上衣永结同心,孕育儿女了,却平白遭受这么多的曲折磨难。
……
午膳吃多了些,姜绾绾便主动提了扫把打扫院子,哗啦哗啦的声响中,日光渐渐西斜,拉开一扇暖光融融的扇形。
怀星抄完了书,趴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捉鱼玩。
姜绾绾歇了口气,站直身体眯眸瞧着他。
先前那几年,他一直同寒诗跟拾遗躲避着商氏跟公主府的追杀,似乎一直在与世隔绝着,哪怕如今也是一个人玩。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
可同他这般大小的孩子,谁不是三三两两的,有事无事的就闹在一处。
也不能总将他困在这韶合寺,请几位教书先生倒是不难,但总是不如将他同其他孩子那般送去私塾锻炼好。
正认认真真的考虑着,就见寒诗提着不知哪儿钓来的两条鱼,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她瞧着他乐成一朵花儿的脸:“笑什么呢?”
寒诗随手将鱼丢进池子里养着,一屁股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净,这才嘿嘿笑道:“这要说暴脾气,还得数你们家摄政狗,他们自东池宫带来那个狐媚胚子不知道怎么惹着他了,被摄政狗吩咐着丢出去活活打死,嘻嘻……”
嘻嘻?
他怕是被月骨气傻了,脑袋出问题了。
据她所知,自东池宫跟来的婢女只有一人,当初还是她亲自挑选的,想给月骨做媳妇儿的,顺带气一气寒诗这个不开窍的冬瓜,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惹出要被活活打死的大事了?
按理说桥那边的事她是不该过问的,但姑娘既是她带来的,若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是她的过错。
见她起身便向外头走,怀星赶忙放下湿漉漉的衣袖追上去:“娘亲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他去也好。
当着孩子的面,容卿薄有些事也总不能做的太过。
……
飞身而至,刚刚自茂密树冠落下,抬头便瞧见那一片崭新的楼阁外,一个容貌生的极为貌美的婢女被按在长凳之上暴打。
许是怕她的喊叫声惊动旁人,嘴里被塞了一块亚麻布,星星点点的渗透了血迹,瞧着说不出的可怜。
“住手。”她不轻不重的出声。
月骨守在旁边看着,闻言看过来,随即同一众护卫般跪下去:“月骨见过王妃。”
姜绾绾瞥了眼已经被打的冷汗涔涔,神志不清的婢女,问了句:“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吗?”
月骨摇头。
“那……伤了殿下?”
月骨再摇头。
“那……顶撞了殿下?”
月骨依旧摇头。
姜绾绾叹了口气。
这月骨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她辛辛苦苦给他安排了个美娇娘,他不护着爱着便也罢了,竟然由着她被按在这里活活打死?
“那到底是为何,惹的殿下动这样的怒火?”
月骨迟疑了下,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还不如怀星怜香惜玉,见状扭着小身子从她怀中下来,掏出帕子来便给那小婢女擦拭下巴上的冷汗:“姐姐你疼不疼啊?”
小婢女疼的浑身都在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绾绾没了耐性,抬步便往院子里走去。
外头没瞧见,进来了才发现里里外外的跪了一地的人,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下个被活活打死的人就成了自己。
她进了正厅,脚下随即发出嘎吱——一声响。
想来这通火气是在用晚膳时发的,一桌子的菜扫了一大半到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琉璃碗碎片跟菜汤。
她俯下身,捡了几片,还未搁在桌上,手腕就被人自身后握住了。
容卿薄手心滚烫,长指轻而易举的将她整个手腕都圈住,低声道:“快放手,小心伤了自己。”
他嗓音又哑又沉,听得出来在竭力压制怒火。
他这不握还好,一握住她,姜绾绾一时心绪不宁,手指上用了几分力道,只觉得右手指腹凉飕飕的疼了下,很快便晕染出了血色。
容卿薄站在她身后,一眼看到那鲜血,墨色的瞳孔便染出几分阴鸷的冷意:“一地的狼藉都不晓得收拾一下么?月骨,把这些人都拖——”
“行、行了。”
姜绾绾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打断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不必动这样的怒。”
身后便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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