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将他踹下悬崖或许会叫他九死一生,可若不踹他下悬崖,那他便是必死无疑吗?
姜绾绾敛下睫毛,云淡风轻道:“忘了。”
那风雪似乎一下就卷进了眼睛里,刺疼的厉害。
庞川乌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对着她徐徐缓缓道:“先前我或许护不住你,但现在,至少我可以试一试了,对不对?”
他转了个身背对了她,然后对着面前渐渐延展开的半个山峰的人微微举起手……
然后重重落下!
刹那间,刀剑出鞘的声音齐刷刷的响起,摩擦着耳膜,姜绾绾抬头便看到先前还齐刷刷面向她的人,此刻已经陡然大乱,厮杀在了一起。
“我养了很多死士,我想有一天你或许会需要我,我想到了那一天,一定要亲眼瞧着你跪在我面前,说你错了,说你不该那样对我,一定要夸我,夸我比那什么寒诗厉害才可以。”
庞川乌背对着她,从来都阴晴不定的人,这会儿说话竟开心的像个小孩子:“姜绾绾,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偏执,如果我九死一生后爬回望雪峰,瞧见的会不会也是一个九死一生后的你?”
“如果我爬回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寒诗,不会有后来的容卿薄,是不是你身边自始至终就都只有我一个?”
“庞川乌。”
姜绾绾打断他,平静道:“你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这地步,庞氏交到你手里,我放心的很,没道理为了我做傻事,你没瞧见山下么?公主府的人,商氏买来的士兵,还有蠢蠢欲动的三伏弟子……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
“那又如何?我这条命想给你,谁都拦不住。”
她说谁都救不了她。
他说他想把命给她。
明知这是一场必死的局,他还是想把命给她。
姜绾绾瞧着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际,看着渐渐淡去的银色圆月,她一人对抗了那么多人,心中冷硬如石,半点波澜不见。
可如今,堪堪要走到了头,又被拽回去了一把。
反倒生出了几分心酸。
罢了罢了,便反守为攻,能撑到何时是何时吧。
容卿卿同商平一眼瞧见她忽然自崖顶飞身而下,再不是先前那般等待的姿态,手中利刃重影层层,竟眨眼间杀出重围,直奔二人而来。
像是一匹冷静残忍的雪狼,陡然闯入了一窝兔群,是杀伐果断,是招招致命。
那些曾经联手重伤她的高手,慌乱之下节节败退,有两个甚至直接脚下一滑摔下了侧崖,不见了人影。
“快,快叫山下的人都上来!!”
容卿卿在数名护卫的保护下边跑边道:“把三伏的那些人一并叫上来!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对昔日的同门痛下杀手的!”
商平平日里瞧着畏畏缩缩,走一步都困难的紧的模样,这会儿却是比她跑的还快,一字不吭,只闷头卯足了劲儿的往山下跑,几次踩不住冰雪滑倒,又被身边的护卫捡起来。
仿佛跑的再慢两步,身后那把寒光凛冽的剑尖的血就能甩到他身上来。
姜绾绾几次试图追过去,都被面前的人拦下。
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么多的高手护卫,她想再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是天方夜谭。
“庞川乌,你个狗腿子!”
腹部中了一剑的人怒声开骂:“你便是替她卖命又如何?等摄政王回来,她还不是会一脚将你踹开!”
摄政王。
等摄政王回来。
她还能等到容卿薄回来么?
姜绾绾听的一个失神,冷不防背后受了重重一掌,身子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冲击着踉跄向前冲了几步,直至剑身没入积雪才勉强稳住身形。
忍了忍,到底还是呕出一口鲜血!
那偷袭成功的人一怔,立刻哈哈大笑出声:“我说,你怕是不知道摄政王去哪儿了吧?他啊,带着你们东池宫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去了北翟,北翟知道吧?那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儿啊,人家小两口逍遥快活,把你这正牌王妃丢宫里,不过我听说,你那肚子里的孽种好像也不是摄政王的吧?怎么?怕生下来不像摄政王,干脆一碗打胎药把那孽种弄死了吧?啊哈哈哈——”
他笑的猖狂,可笑着笑着,忽然发现他嘲笑的人不见了。
下一瞬,冰冷的,尚滴着血珠的利刃便自后毫无预警的抵上了他的颈项。
姜绾绾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温柔,贴着他的耳膜,一字一顿道:“阁下满打满算不过而立之年,只顾着算计东池宫之事,怎就未替自己想一想,这黄金万两阁下想拿,想来也只能去阴曹地府了。”
血,喷溅而出!
姜绾绾握着剑柄的手指满是血污,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她抬头瞧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可惜三伏山终年大雪连绵,难得见到几日阳光璀璨的好日子,她瞧不见日头,也感觉不到暖意。
从来不知道,这三伏竟是这般的冷。
那愈来愈烈的风像是钻入了骨子里,一寸一寸的冰冻着她的骨血,她的手几乎都是僵的,混合着鲜血一并要冷冻在剑柄之上。
天旋地转间,似是有人接住了她。
庞川乌的脸在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尚带着他的体温,暖着她的手,顺带拭去上头的鲜血:“你歇一会儿吧。”
姜绾绾瞧见他手臂有个血窟窿,正汩汩的向外流着血。
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位子上。
好不容易。
便是他今日活下来了,可公然同长公主作对,他就再也回不去南冥了,容卿卿容不下他,容卿薄也容不下他。
“你去替我寻一寻寒诗吧。”
她说:“这跌落悬崖,你比他有经验,想来能做一做伴,寻到了,你们一道去找拾遗,离开南冥安稳下来吧。”
庞川乌不言语,一只手探到她身后,清楚的感觉到她刚刚受了一掌的地方,有骨头断了。
身畔,他养的那些死士们将众人逼退了些许。
她似是终于能喘息一口气,任由他扶着,就那么瞧着上方几乎一伸手就能摸到的乌云:“那晚星星很漂亮,三伏山很少有天气那样好的时候,你知道的。”
庞川乌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那次来了多少人?我记得不大清楚了,大约有五个,都很厉害,厉害到让我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撑住,若不是在三伏,若不是哥哥及时赶到,我也早就死了。”
“一直不同你解释,是觉得我并不是个好人,你的人生也不是用来守护我的,你很聪明,懂得蛰伏,也有手段,庞氏就该是你的。”
“别说了,你休息一下。”
庞川乌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好好休息,你会活下来的,我会保护好你的。”
姜绾绾没说话。
她听到整个云上峰似是都在隐隐颤抖,听到山脚下陡然士气大振的呐喊声,好似要前来绞杀多十恶不赦的魔鬼一般。
她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然后又在下一瞬,慢慢睁眼,扶着剑柄起身。
她一只血淋淋的手搭在庞川乌肩头。
刚要用力,又被他反手握住。
“我不怕死,姜绾绾,我要报的仇已经报了,庞氏那所谓的基业我不稀罕,我就想保护你一次,被你完完全全的信任一次。”
风雪愈来愈狂烈,几乎要将他的声音都掩盖过去。
姜绾绾怔怔瞧着他,半晌,才道:“好,那今日你便护着我,我未死,你便不准死。”
庞川乌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清楚的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光亮。
自她赶来这云上峰后,第一次,自她眼底泛出了光,不是杀戮,而是活下去的光。
……
彼时。
对峙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不是修篁第一次试图逃离韶合寺,但先前那几次逃离也是刚来那会儿,唯有满腹委屈与愤怒时做过几次。
后来渐渐熟悉了,知道不论是从正门还是后山,若没有容卿法的允许,他便是插了翅膀也难出去,索性就放弃了。
可这次,他明知自己还是出不去,依旧要一意孤行。
动了几次手,护卫们分寸拿捏的极好,既不会伤了他,也不会后退一步。
修篁深知若再僵持下去一切就都迟了,索性直接折返回了佛不渡殿。
他每日都要近身伺候容卿法抄写佛经,但除此之外其他任何时候都是能离佛不渡多远便多远,这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守在门外的护卫同样将他拦了下来:“这个时辰殿下在歇息,小公子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是歇息,还是在躲他?
修篁冷笑出声:“我当他同他那三哥多兄弟情深,原来也不过如此,左右我这条命是姜绾绾救回来的,若救不得,把命还她便是,也好过在他这种缩头乌龟眼皮子底下苟活。”
话落,直接拔剑,刚刚搭上颈口,佛不渡殿的描金的大门便自里头开了。
绿衣小哥叹了口气:“小公子又何必这般为难殿下,你明知殿下对韶合寺外的事一概不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