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吹的人心口泛凉。
素染忽然轻声道:“殿下前两月,正是先皇身子最不好的时候,妾身记得几乎不怎么见殿下回东池宫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被风吹送至容卿卿耳畔。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拧了眉心看她。
素染似是吓了一跳,立刻站住,慌乱解释道:“素染失言,长姐恕罪,素染只是忽然记起这个,才随口说了出来,并无他意,王妃身边虽时时有男护卫相伴,但他们相识已久,想来定不会做出对不起殿下之事,长姐莫要多想。”
男护卫……
容卿卿眉头拧的更紧。
她先前倒是听说,这王妃为了那护卫,不惜放过了对付商氏最有利的一次机会,放了商玉州回商氏。
这护卫护卫,不过是养在身边的忠犬,若不能同月骨那般随意驱使利用,反倒处处给自己添乱,那为何还要留在身边?
难道……
……
半梦半醒间,总有人把苦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往她唇齿间递,她胃里烧的厉害,有人不让她吐出去,她便只能往下咽,可咽下去没多一会儿,便又难受的呕出来。
不过短短两三日,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圈,尖尖的小下巴都出来了。
容卿薄一开始还在忍耐着,后头不知怎的就将药碗摔在了太医脑袋上,下令若王妃再咽不下任何水食,便先送他去黄泉路候着。
他右手暴戾的将碗摔出去,左手温热的手心却还贴着姜绾绾冷汗涔涔的颈口,听到她含糊的叫自己,这才收回险些将太医们吓的魂飞魄散的目光。
其实她叫的也不是自己,多数时候都在含糊的叫哥哥,他一开始还只是沉默,到后头便也应了。
“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挖个萝卜……”
她说完,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忽然道:“容卿薄,你给哥哥盛碗萝卜汤……”
容卿薄随手帮她擦拭了一下颈口的冷汗,轻声应了:“好,我给盛。”
她就又睡了。
又过了许久,月骨忽然来敲门:“殿下,宫里来人,说是听说王妃忧思成疾,昏迷不醒,便送来了点东西,许是有用。”
容卿薄正拧了湿帕子给床上的人儿擦脸,闻言,也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道:“打开瞧瞧。”
月骨便站在门口,接过那太监手中四四方方的嵌满了珠宝的盒子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冷雪寒霜般的淡香。
这气息月骨并不陌生,云上衣来东池宫时,行走间便尽是这种幽冷的淡雪香。
“殿下,是枚白玉雕雪的簪子。”
那冷淡的雪香容卿薄自是也察觉到了,闻言,便道:“送进来罢。”
月骨迟疑片刻,还是端着盒子过去,不放心的问:“殿下,需要请太医过来查看一番么?若这簪子上被动了手脚……”
容卿薄直接将簪子拿起,一落手,雕雪的白玉簪子便进了姜绾绾乌黑的发髻间:“绾绾是云上衣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他不会把心思动到她身上去。”
簪子想来已经跟随云上衣多年,以至于玉身都浸透了他香冷的气息,不过转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宣德殿。
到了夜里,感觉怀里的人在动,容卿薄一个浅眠的,饶是已经两天三夜不曾合眼,还是很快便惊醒了过来。
一低头,便瞧见昏睡两日的人儿难得完全清醒了过来,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将簪子拔了出来握在手心里,已是满眼的泪。
是前二十年过的太无血无泪,这几日便全都还了,迷迷糊糊中打湿的枕头都换了七八个了。
他便将她抱的紧了紧,感觉到瘦的都快摸到骨头了,便道:“吃点东西吧,日后待我们白发苍苍,总是要有个外甥去祭拜一下他舅舅的,你说是不是?”
姜绾绾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唇齿间都是苦的,但意识又是完全清醒了的。
容卿薄便起身叫了月骨,不一会儿,月骨便送来了一碗清粥配四道开胃的小凉菜,外加了两份精美的小甜品。
容卿薄将门关了,只自己在寝殿里,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吃下小半碗粥,她像是这才有些力气了,问他:“这簪子是十二送来的?”
簪子哥哥戴了十多年,她记得十二多年前被叫回宫时,哥哥亲手拿下冠发的白玉簪来给他簪上,这么些年来十二一直戴着,便是那日她在宫中同他争执时,他也还是戴着的。
容卿薄道:“云上衣身外之物不多,他愿意将这簪子送来也是难得。”
不论这一举动是真的为了姜绾绾好,还是只是一种示好的手段,对他而言,眼下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的,这份情,他收了。
姜绾绾默默将簪子握在手心,沉默许久,才涩涩道:“先前我夜袭商氏,险些丧命,但其实那时并不是我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容卿薄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一直在想,这世上除了我,还能有谁会一招一式间有七分像极了哥哥,想来,十二也不是我先前以为的那般只知吃喝玩乐,他没有修习三伏内力,却能将哥哥的一招一式模仿的入木三分,已经是极聪慧了,他愿意冒着被你发现的风险去救我,也还算他没有良心尽失。”
容卿薄对此没有表示任何看法,只将一块板栗酥掰成小块,一点点喂给她吃。
眼下趁着她精神尚可,能多吃些便多吃些。
也不知明日又会不会忽然心情不好,吃什么吐什么。
但显然这簪子给了她极大的安抚,第二日起她便明显的好了许多,虽偶尔还会孕吐,但至少吐完还是有些精神的。
安胎药很苦,也是一碗一碗喝的很干脆。
又过了两日,容卿薄瞧着外头风和日丽,便抱她去院子里坐了会儿,贵妃椅中铺着柔软的雪狐皮,她腿上搭着一块毛毯,心情明显的好了些,便吃了几块红豆糕。
正吃着,便瞧见袭夕过来了。
她身后,容卿礼一袭墨青色不远不近的跟着,刀削斧凿的俊脸明明瞧不出任何情绪,却又分明叫人觉的瞧一眼都要胆战心惊几分。
自袭夕得知她回来后,这几日几乎日日都要过来,容卿礼便也日日跟着。
他不信任姜绾绾,总觉得姜绾绾一肚子坏主意,一个不留神,他万礼宫的王妃可能就跑了。
容卿薄搁了画了一半的画,起身将阎罗王带走了。
凉亭里便只剩了姜绾绾与袭夕,护卫们也都站的远远的。
袭夕带了些补品过来,瞧她面色红润了些,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清瘦了,这才放心,叹口气道:“也亏得这孩子争气,若要搁在我这副破败身子上……”
她话顿了顿,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同万礼宫的小世子处的并不怎么好,小世子如今已六岁,却已初露狠辣霸道的苗头,她看不惯,几次三番动手,小世子也不认她这个娘,闹的整个万礼宫鸡飞狗跳。
容卿礼是不管的,他嗜欲,性子又喜怒不定,暴戾无常,但难得硬是在袭夕身上挤出了一点点的耐心,虽明知她如今在万礼宫待着是心怀仇恨,暗中算计,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夜里给他睡,便一切都好说。
反正儿子不止是他的,也是她的,她便是再恨,再动手,也不会往死里打。
姜绾绾喝了口热汤,瞧一眼容卿礼离开的方向,道:“他日日跟着你做什么?七王爷就这么有闲情逸致?”
“他脑子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袭夕说着,挽起衣袖来给她瞧:“你们家摄政王对你下过这么重的口么?”
姜绾绾探头一瞧,那细细的胳膊上便赫然是两道尚未淡化的齿痕,隐隐可见有要结疤样子,显然已经过了五六日了,可见当时咬的有多狠。
“他咬你做什么?”她拧了眉心。
“属狼的,咬着便不松口。”
袭夕已经习惯性的一谈起他便要不断的深吸气才能保持情绪平静了:“不过是我同护卫多说了两句话,他便要将那护卫活活打死,我咬牙由着他折磨,这才换了那护卫一条命。”
姜绾绾一听这话,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便记起当初她同寒诗在院子里玩笑了几句,他便叫月骨将他诓骗到后院去,联手几个护卫险些将他就地处死。
不愧是亲兄弟,行事狠辣起来真的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一手轻抚尚平坦的小腹:“这两日我在养胎,你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想办法联手打他一顿吧,你想咬他多少口都行。”
袭夕岂止想咬他几口,若是可以,将他剥皮抽筋都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
顿了顿,又不死心的问:“摄政王也咬过你么?”
姜绾绾咬着一口红豆糕,想了想,认真道:“咬过两次吧,也是惹急了就咬人,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大度的很。”
袭夕带了些熏香来,安神凝气的,她身子不好,又心事郁结,夜里便总是睡不好,容卿礼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香料,味道极淡,安神的效果却是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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