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也不犟嘴,乖乖的坐下就开始吃。
姜绾绾给容卿薄煮了茶,见他画的兴致正浓,默默片刻才道:“你在此处看着拾遗些,别叫他闯了祸,我下山……买些东西。”
容卿薄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挑眉瞧她:“买什么东西?叫下人去买就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干涩涩道:“不用,正好我也无事,两三个时辰便回来了。”
她这副模样,不用猜也知道是要去买什么。
容卿薄也不多问,只道:“那便叫几个护卫跟着罢,帮你提着点东西也是好的,快去快回。”
姜绾绾应了声,去屋里换了套素净些的衣裳便出门了。
拾遗吃东西斯斯文文的,速度很快,却一点不显狼吞虎咽,吃完后便乖顺的过去给容卿薄研墨,乖巧道:“姐夫,我们什么时候回南冥去呀?”
他很聪明。
姜绾绾或许可以在三伏生活一生,但他容卿薄不可能,便是不做皇上,也是要继续做他的摄政王的,一堆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而他若回去,是势必要带着姜绾绾一起的。
容卿薄一手撩着宽大的衣袖,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你可知,十二登基后,这南冥的皇后是谁?”
拾遗眨眨眼:“姐夫既这么问了,我猜,许是仙儿妹妹?”
这样一点即通的心思。
容卿薄淡淡道:“不错,可对外,先皇的商贵妃因无子嗣,已经给先皇殉葬了,这新帝的皇后,是商仙儿一母同胞的妹妹商浅儿,十二如今在南冥皇朝根基不稳,说是商平的傀儡都不为过,你以前动不了他们,如今,更动不了。”
拾遗单手托腮,笑的纯良无害:“我动不了,不是还有姐夫嘛,姐夫这般心疼姐姐,自是不会叫姐姐一直过的这般糟心的,对不对?”
对。
也不对。
容卿薄不语,只搁了笔坐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抬眸,便瞧见先前还艳阳高照的三伏山天空,不知何时又转为暗暗的阴沉之色。
想来,又是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风雪要来了……
……
下山路滑,姜绾绾已经习惯,身后的护卫们却追的有些吃力,时不时有人摔倒,引的旁人闷头嘲笑。
她却没什么心思笑,到了山脚下,自马厩内牵了马匹出来后便径直翻身上马赶了出去。
几个还在拍身上积雪的护卫见了,忙不跌的追上去。
三伏山脚下五里地的地方有个小村落,村子不大,大都是些孤寡老人,走投无路,便在这里住下了,因靠着三伏,那些山贼小偷的也不敢嚣张靠近,便都过的安逸平静。
她直奔卖祭祀用品的老人家,老人也不多说什么,只在她临行前颤巍巍的将另一份祭祀品递给了她,道:“老婆子腿脚不便,便劳烦绾绾姑娘替老婆子为恩公尽一份心力吧。”
姜绾绾听的眼眶一热,红唇颤了颤,想说句什么,半晌却也只是干涩的挤出一句谢谢。
刚离开老人家,不等上马,自泥土墙拐角处就匆匆跑来一个孩子,光着膀子,赤着脚,小脚冻的通红,高声喊着姐姐。
这里离三伏太近,便是风雪被山峦阻隔,气温依旧是极低的。
她立刻迎上前,摘下肩头的披风裹住他单薄的小身子:“怎么了?”
孩子年纪不大,瞧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像是跑了许久,停下来后依旧气喘吁吁,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瞧着她:“姐姐你是三伏来的吗?他们说你是三伏来的,是吗是吗?”
三伏对他们而言,是希望,是救赎。
可她不是。
她默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了句:“怎么了?你寻三伏的人做什么?”
孩子忽然哇——一声就哭了:“姐姐,姐姐你替我求求那些人吧,爹爹要被他们抓去做壮丁了,娘说爹爹若是被捉走,我们就要饿死了……”
他的确很瘦,瘦到隔着一层披风,她都可以轻易一只手攥住他的整只胳膊。
胸前肋骨都隐隐可见。
姜绾绾拧了眉心。
此处在三伏眼皮子底下,便是城中需要男丁入队当兵,也从不会来这里捉人。
她单手将他抱起来,刚要过去,就被身后的护卫拦住了。
“王妃,此事怕与新帝有关,我们还是先回去禀明殿下,再做讨论不迟。”其中一人谨慎道。
怀中孩子还在因为害怕而抽噎不已。
姜绾绾帮他擦了下眼泪鼻涕,只干脆道:“你们先带着东西回去,我去瞧瞧便回来。”
“……”
几人面面相觑,自是不敢将她一人搁下,忙都紧跟了过去。
孩子家门口外挤满了年迈的老人,都是使不上力气的,更何况里面的人是官兵,也只敢站在外面又气又无奈的嘟囔几句太过分之类的话。
姜绾绾将孩子搁下,侧身挤进人群。
那是个像是刚搭建起的茅草屋,院子里的泥土墙都还是湿的,同样衣着单薄瘦弱的妇人同一个年迈老妇跪在地上哭求不已,旁边一身铠甲护身,趾高气扬的官兵却是押着一个枯瘦如柴的青年男人大骂着将拽着自己裤腿不放的妇人一脚踹开。
“他妈的——哭哭啼啼烦死了!又不是去上断头台!哭你老子呢?!”
“行了行了,人还不够呢,快去其他地方凑凑吧,迟了怕是要挨板子。”
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刚要走,一转身就发现一袭白色雪绡,眉目清冷的女子出现在眼前,齐齐愣了一下。
都是在三伏脚下当差的,这一身雪绡自是不陌生。
几个人表情便有些青白,先前骂骂咧咧的人也不骂了,眼神躲闪着,干咳一声:“那什么……上头下的命令,每个镇都得出三千名壮丁,以防乱臣贼子趁新帝登基,江山尚未稳固之时作乱……”
乱臣贼子?
这四个字自他容卿麟口中说出来,也不知他自己是不是先心虚了。
姜绾绾眉目冷淡:“你们江山稳不稳固,也不是这一人定的了的,这一家老小指着他一人养,你把人带走了,银子留下。”
她比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多少?!”
后面的人眼睛都瞪大了:“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我们有我们的任务,这一家子老小饿不饿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谁让他们家有男丁呢!你们三伏不是厉害吗?你怎么不干脆去找新帝理论呢?!”
“吵吵什么?!”
横空出现一道男声,低沉中带着狠戾,压迫感极强,只一声便叫门里门外所有人都吓的噤了声。
姜绾绾转身,便瞧见同样一身凛凛铠甲的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顺便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这张脸……
在哪里见过?
她盯着他,视线隔开那些碍事的棱角,只停留在他的五官上,眉毛,眼睛,鼻梁……
“孙大人。”三个官兵立刻恭恭敬敬的叫人。
那人双手负于身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手拎起那瘦弱男丁的胳膊,突然毫无预警的一脚重重踹上他胸口。
惊恐的尖叫声四起!
男丁薄弱的身子直接被踹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墙上,又狠狠摔落下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今日这人本不用遭这一罪,但你们三伏插手了,他就活该遭此一罪!”
那孙大人转过魁梧的身子,挑衅至极道:“滚回你三伏去,听好了,新帝最看不惯三伏这种伪善伪义的东西,自今日起,这南冥皇朝容不下你们,谁胆敢与你们牵扯到一起去,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知道么?这个村子……杀!一个不留!”
好一个新帝看不惯。
好一个抄家灭族的死罪。
好一个一个不留。
姜绾绾怒极反笑:“也是难为新帝了,这般看不惯,竟还能在三伏一过便是十几年!想来新帝登基,你这位先前替他暗中截杀富商,搜刮金银的孙大人也是功不可没的。”
难怪一眼便瞧着眼熟。
这不正是当初她同寒诗一道处理的那些贼匪的头目么?
那几张画像中,可不就有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孙大人。
她竟不知,那时还总是一副只知吃喝玩乐的十二,竟已蛰伏出这般的雄心壮志来。
刀剑出鞘的声音吓瘫了地上的老弱妇孺,又在劈头砍上妇女脖颈前被一只脚轻巧往上一带,随即被一只纤白素手握住。
官兵只觉得握刀的手笔骤然麻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手中的刀已经落入了姜绾绾之手。
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刀干脆利落的割开了那孙大人的喉骨。
鲜血喷溅而出!
那人嘴在那一瞬间长大,却只发出模糊的一点声音,他甚至没能发现她是怎么突然就握着刀笔直了自己眼前。
外头惊声四起,老人们吓的纷纷往自己家跑去。
姜绾绾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三伏少收女弟子,你该在见我的时候就猜到,我便是他容卿麟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姜绾绾。”
姜绾绾。
摄政王妃。
那人眼睛一瞬间睁大,后悔的念头排山倒海般的袭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不断自喉间喷涌而出,身上的力气也被抽丝剥茧一般的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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