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直接被他挥袖甩开,紧身的夜行衣在男人掌心不过三两下便碎了个彻底,月骨在门外递来了解药,不论对不对症,至少吃了总比不吃强。
一向爱干净的男人,便由着那乌黑的血迹染透了他的床榻与双手,干脆利落的处理了一番伤口后,便开始为她运功排毒。
姜绾绾呼吸急而重,不一会儿便接二连三的吐了三口乌血出来,倒在了他怀里。
容卿薄单手环住她,另一手轻轻擦拭她下唇的血迹,阴鸷道:“本王倒是不知晓,那商氏竟还是个龙潭虎穴,便是你只身闯入又如何?竟能将你伤到狼狈至此。”
她这样的身手,连在他东池宫都是能横着走的,又怎会被轻易重伤至此。
姜绾绾身子在他怀里几乎软成一滩水,额头因为疼痛冷汗遍布,却硬是挤出一丝冷笑:“是啊,商氏究竟多有钱,竟能一夕之间将这天底下数得上名号的近百名高手皆纳入麾下,只待我自投罗网了。”
容卿薄未曾接话,眸底浓稠的阴鸷冷意几欲渗透出来。
姜绾绾闭着眼,沉默许久后才忽然道:“你派月骨,悄悄的去趟长清小镇,去细细查看……许会有意外收获,这商平不是冲着做国丈爷去的,他……怕是冲着做皇上去的,声明易得,财富易获,可商贾再富有也是有个界限的,他这般野心,怕是背后有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让月骨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了。”
她很痛苦,可这痛苦之下是平静,未曾因为夜袭未得手而懊恼,也未曾因为被设计陷害而愤怒。
容卿薄低低叹息:“你倒是平心静气,小命险些搭进去了,被他们联手绞杀,都不知道生气的么?”
姜绾绾淡淡道:“气什么?不过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我今夜是奔着灭了商氏一门去的,商氏也是奔着收了我命去的,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这场隐忍二十年之久的厮杀,她已经忍的够久了,既然拾遗这般不能原谅,那她便陪他放手搏一搏罢。
只是今日……
她忽然疑惑道:“哥哥今日过来了么?”
容卿薄低下头,薄唇亲着她微凉的侧脸,嗓音低沉而缓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姜绾绾顿了一顿。
他既然这么回,自然是未曾收到过哥哥的消息了。
只是商氏似是算准了她今夜会突袭,做足了准备,就是奔着取她命去的,若不是中途突然现身的黑衣人,她这会儿怕是早已被商氏碎尸万段了。
当时情况混乱,她也只是匆忙中胡乱瞥了几眼。
第一反应是容卿薄,但后来见那人一招一式几乎与哥哥的习惯如出一辙,恍惚中她还以为是哥哥来了。
可若不是哥哥,又能是谁?
……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清凉如雪的雪绡落在脸颊,吸走了在她身体中沸腾的热气。
姜绾绾呼吸重了些,几番挣扎后,终于挣脱梦魇,猛地睁开了双眼。
烛光影影间,竟真的瞧见了哥哥的容貌。
云上衣白如雪的肌肤在柔光中泛着微微的暖意,细细打量着她清瘦的小脸:“绾绾,哥哥来了。”
这声音穿透梦境,直击她的耳膜,姜绾绾终于彻底的清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哥哥。”
云上衣不知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只敢试探着去扶了她手臂一把,清风朗月般的眸子里满是疲惫:“是哥哥不好,总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一些,可又总是叫你一人撑着……”
姜绾绾没说话,只张开双手。
他便倾身靠了过来,一身如云如雪的雪绡柔软冰凉,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
只是这样,就叫她整个人都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也唯有在云上衣身边,她才敢这样放松戒备,因为一切都有哥哥,哥哥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她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做。
房门被敲了敲,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走的太急的缘故,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
云上衣单手扶了一把,对方这才勉强站稳,哈哈笑道:“师父,来,尝尝我新做的云吞面,可好吃了。”
面做的不错,偏清淡,还卧了个鸡蛋在上面,点缀着几根绿油油的油菜。
姜绾绾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不敢相信他在毫不留情的抢走哥哥未婚妻后,竟还能厚颜无耻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相对于她的冷漠与排斥,云上衣却显得从容许多,单手接过来尝了一口,温柔道:“不错,十二手艺又进步了许多。”
容卿麟就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撑着下巴可怜巴巴的瞧着他:“是吧是吧?我可是为了等师父吃上这口面,苦练了许久呢,再多吃点,师父千里迢迢的赶来一定饿坏了。”
云上衣便空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云雪近来可好?师父很是挂念她,若得空,允她回趟三伏吧,若是你能作陪,自是最好不过了。”
容卿麟便噘了嘴,他长大了许多,脸也没了以往的婴儿肥,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英俊,嗔道:“师父就只记得绾绾跟云雪,怎么从来不关心关心我呢?我近来不好,给师父你写的好几封书信,师父你都没有回我。”
云上衣温和的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忙了些,不气了,嗯?”
他一哄,容卿麟便立刻又高高兴兴了起来。
姜绾绾冷眼瞧着。
她没有哥哥那样的心胸,便是他与云雪当真情投意合,也没办法如过往那边毫无嫌隙的与他谈笑。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容卿麟歪了歪脑袋,讨乖道:“绾绾还气着我呢?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绾绾要实在生气,要不打我一顿吧,嗯?”
说着,真将自己的半边脸凑上去,眼睛还下意识的紧闭着,一副做足了准备等待挨打的样子。
姜绾绾依旧动也不动的冷眼瞧着。
容卿麟等了一会儿,便又委屈巴巴的对云上衣噘嘴:“师父,你瞧……她眼下是被三哥给娇惯坏了,连理都懒得理我了。”
云上衣笑着拍拍他肩头:“好了,绾绾身上还带着伤,你先回麟王府吧,我得空便去瞧一瞧你与云雪。”
容卿麟哼哼唧唧:“我不走,师父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才说了几句话呀就赶我走,我再去厨房瞧瞧,给师父绾绾做些宵夜可好?”
云上衣好脾气道:“好,且注意着烟火,莫要伤了自己。”
他似是还没意识到容卿麟已是这南冥皇朝高高在上的麟王爷,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在圣上面前与容卿薄平分秋色了。
依旧将他当做刚入三伏时叛逆又难驯的小孩子,生怕他哪里冒冒失失再伤了自己。
但容卿麟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也不多说,只乖巧的应了,便转身颠颠儿跑出去了。
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时辰的面,才只被吃了一口。
待他出去了,云上衣这才帮姜绾绾掖了掖被角,轻声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十二不是心思坏的孩子,你也不要总与他生气闹别扭,他如今到底是王爷,云雪在这皇城做王妃,总好过在三伏那样的地方陪着我,委屈了人家姑娘。”
委屈了人家姑娘。
姜绾绾听的心口一寒,看着他,冷冷淡淡的反问:“在这皇城做王妃,就真的那么好么?”
她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既冷酷又犀利,云上衣一时竟被她问的呼吸一顿。
“若真那般喜欢,喜欢到不惜与你撕破脸面都要娶云雪的地步,那在这南冥皇朝怎么着也得算一段佳话才是,可是我自始至终,都没听谁提起过,那麟王府的王妃有多受宠过,他容卿麟纳入府的妾不照样一波接一波,没断过。”
姜绾绾阖眸,疲惫道:“我自顾不暇,连自己都救不了,更顾不上云雪或者袭夕,但是哥哥,这南冥皇朝的皇子妃不是那么好做的,袭夕做的痛苦,你又何时见云雪脸上有过笑容?我觉得过的辛苦,但其实摄政王已经是百般宽容,万般让步了,若我当初嫁的人是容卿礼或容卿麟,你又怎知我能撑到眼下?”
云上衣便彻底的沉默了下来。
姜绾绾离开的这五年,他们相见次数不多,但其实哪怕当初她在三伏,他们相见的次数也同样不多。
但彼时的姜绾绾每日会做的也不过是生火做饭,弹琴煮茶,偶尔应付一下随时会出现的危险,她的心思通透易懂,唯一在意的也不过一生一死两件事而已。
可如今,她却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起来,她的每句话都超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高度与深度,沉淀着令他陌生又无奈的委屈。
他终究是未将她保护好,自始至终,都未保护好。
云上衣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般心绪汹涌了,他坐在床畔,默默良久,声音不知怎的就有些沙哑:“绾绾,过去的事情都是哥哥的错,我们……不要再与商氏纠缠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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