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点个灯吧。”卫氏颤悠悠地说。
“灯在哪儿?”李萸问,她也是头一次进卫氏的卧室,不懂里面的布置。
“那儿。”
卫氏指了一个方向,李萸放下假尸走过去时倒是看到了烛台,却没看到火折子。啧了一声,她就法术点亮了灯,又抱怨她的离火什么都好,就是拿来照明时亮度跟烛光相差太大,也不太安全,不然她都用不着点灯。
借着烛火,卫氏总算是看清了假尸的样子,还真别说,跟李珠一模一样。卫氏看了一眼,心下有些膈应,不由转开了头,想想是为了李珠,不得不再转回头仔细打量。
假尸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内衫,就是李萸也觉得就这么光着拿过来不太好看。卫氏仔细看过五官后,又摸了摸假尸的身体,最后握住了她的手腕。最开始的惧怕已经没了,她反倒感觉这经历很奇妙,想想她这一生竟还有这么一遭,脸上甚至浮现了几分笑意。
“珠儿如今还要再瘦一点,脸色也更差。我看这身体还是温软的,死尸可不是这样,你做的更僵硬一些。珠儿身上的胎记和痣你知道位置吗?你记得要加上,免得换衣入殓时被人看出来。”卫氏一一点评后,又问:“这身体你是用什么做的,能撑多久?如今这天气,顶多停尸半个月便要下葬。珠儿算是病故,端王府不会停尸这么久,但总得防备着。”
说到这个,卫氏又跟李萸说起了规制。
“王妃要是先于王爷离世,并不能马上葬进墓室,而是葬到普通的墓穴里,等将来王爷百年后,再移棺跟王爷合葬。万一那时有人开棺,这身体也会化为白骨吗?”
这些事李萸都没有考虑过,却也知道卫氏说的在理,跟卫氏又商量了几句后,便拎着假尸走了。
卫氏也是在她走后才想起没有提醒李萸下次来的时候别这么吓人,再一想李萸以后来应与今天也差不多,她应该不会吓着才是,最要紧的是找好借口不让李承德这几天宿在她屋里,要是李承德半夜看到刚刚那么一出,肯定比她吓得还厉害。
李萸从卫氏这里得了许多启示,回来研究了许久,总算造出了跟李珠现状更相像的假尸。只是她仍旧不满,总觉得像是哪里差了一点,而且卫氏所说尸体化为白骨的事她也没法解决。偏这种事得隐秘行事,她还没法找其他人商量。
“小姐,吃点心了。”秋桐在外面敲了敲门。
李萸正好有些饿了,把地上的一堆东西一收,她起身去开了门,目光盯着秋桐托盘里的吃食。秋桐被她盯得有几分心虚,眼看李萸就要出嫁了,汪嬷妨怕李萸身形不够瘦,悄悄跟秋桐商量要减李萸饭食的份量。秋桐跟于姨娘商量后,得了应允,便照汪嬷嬷的嘱咐做。
前面几次,李萸都不曾多问,也没有喊饿,秋桐以为瞒过了,现在李萸盯着打量,秋桐心里直打鼓。
李萸并没有多言,默默吃着秋桐端来的面,脑子里想着的是白骨。她不知道人族死后化成的白骨完整是怎么样的,既然要做了,自然不能再让卫氏挑出破绽来。这是一个,最难的是怎么让符人化为白骨。
符人跟真人还是有差别的,他不会腐化,不可能慢慢化为白骨;要是中间有人开棺,极可能看出破绽来。她只能设定一个大概期限,时间一到假尸就化成了白骨。这期限她还得仔细想过,这化骨的过程以及白骨的最终形态她也得再琢磨。
今日厨房给她准备的点心是一盘糕点、一盘包子和一碗面。别看听着量多,在秋桐和汪嬷嬷后商量后,每一样就减了量。首先是装食物的碗盘小了,现在的一盘点心跟以前的一盘点心没法比。秋桐把点心叠了起来,看着还是三层,其实每一层都没有摆满留着许多空隙。
面条也减了量,加了许多汤水,又加了的蒲瓜,看着满得像是要溢出来的汤面,里面只有几根肉丝和几筷子就能见底的面。包子就更绝了,从以前巴掌大的在包子,变成了现在婴儿拳头大的小包子;皮也擀得薄,就快跟饺子差不多了,里面加的馅料是地三鲜,就是加了几只虾米提鲜。
旁的倒也罢了,秋桐觉得这包子实在有点太素了,怎么也加上点肉沫。
李萸咬了一口后,果然皱起眉不动了,还认真地看起包子里面的馅料来。
“小姐,这是厨房新想出来的包子,终日只吃一种馅料怕您会腻。”
李萸倒是没有多的想法,脑中闪过的是一具具尸体。
“怎么样里面才会有骨头呢?”她喃喃地说。
骨头?不是肉吗?秋桐暗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敲打。但她现在还不能反应过来,这是为了李萸好,也就这三天她不能吃太多东西,之后嫁到安国侯府,她便又能照以前的量吃了。
“肉包里面怎么会有骨头呢,小姐真爱说笑,鱼才有骨头呢。”秋桐应付道。
“是呀,鱼有骨头,人也有骨头……”李萸轻声念叨着。
秋桐可不敢知道李萸在说些什么,就怕她又让送吃的进来,见李萸已经放下了碗筷,秋桐匆匆一收拾便走了。
可不是她故意避开,李萸喜欢在屋里呆着,她自然不敢多打扰。
李萸根本没有发觉她的心思,她的脑子里已经被假尸的事占满了,哪怕到了成亲前一天众家姐妹来添妆,她脑中模拟的也是肉体腐败的过程。
“快一年没见,萸表姐越发文静了。”
早先在漓县见过的几位表姐妹也来添妆,其中有去年已经完婚的芳表姐。杨婷玉自然也来了,跟其他不论是否真心至少面上带着祝福的女子相比,她脸色可不怎么好。
“萸表姐是不是又身子哪里不舒服,怎地这般安静?”
外面对李萸去年那场大病的传闻颇多,杨婷玉中间也来探过病,却被李远?挡了回去。府里不让外人探病,杨婷玉却偏要来,李远?自是不能让她如愿。结果她人没见着,又被李远?气了一顿,很是气了一场。
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李萸这样的一个病秧子竟然就这么顺利出嫁了,她的亲事却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先前漓县差点订下婚约的公子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夜出游玩的事,亲事后来不了了之。哪怕她本来就对这门亲事不满,被别人拒婚,她便有些下不来面子,气了好些日子都没好。
因她的语气太差,李萸难得抬眼看向她,耳朵里回忆刚刚杨婷玉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却在想骨头该怎么搭,一恍神她就沉默了下来。
屋里其他女子见了倒有替李萸不平的,轻笑道:“安安静静的不挺好,不像有些人甚是聒噪,就和外面的乌鸦似的,哪怕不是成双成对也能吵得人头痛。”
杨婷玉一听什么成双成对,就知这女子在笑话她。明明她处处都胜李萸一筹,怎地落到了嫁不出去的境地,还有人明着笑话她。
“你才像乌鸦呢!”
“我又不曾说你,你倒自己撞上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你!”杨婷玉还想吵嚷,却被其他姑娘和身后跟着的素雪劝着不得不忍耐下来。
“各家的夫人可都在外面呢,你们来添妆都吵吵闹闹的,也不怕惹主家不悦。”
话虽是这么说,屋里被这么一搅和气氛就不怎么好,大家各聊各的,也没再跟李萸搭话,反正问了她也不理人,不知是不是真的病还没好。至于外面各家夫人那里,也没有人注意李萸那儿的动静,个个都好奇更为紧要的一件事,就是李珠的病情。
李珠病了许久也瞒不了外人,如今外面都知道端王妃病重,听那意思似乎没剩下多少日子,不少人便来卫氏这儿探口风,要真是如此也好早早打算起来。
“是有些病,都是怀胎时落下的,休息些日子便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卫氏微笑解释道,只是她眼下的青黑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或者说,是她想让她们以为的真实心情。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一个个的不安好心,都盼着李珠过世腾地方呢。
不过这位置本就是要腾的,卫氏反倒得提前让她们看出点什么,免得李珠忽然“病逝”引来外人的怀疑。
杨李氏默默听着,心下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是忧心的神色。在场的夫人也有真替卫氏着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只能站在卫氏近处,关切地看着她。卫氏自是懂的,可惜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惨然一笑瞒过去。
这一天就在沉闷又忧伤的气氛中过去了,就连一向心大的于姨娘都发觉不对劲。她知道卫氏近来在为李珠的病情忧心,但在她想来李珠那般温婉的一个人,瞧着也不像是短命的,得了什么病养上一阵子也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担心。
跟着卫氏去王府的下人嘴巴都紧,于姨娘也不敢冒然探听,免得旁人以为她有什么心思。近来有几个眼皮子浅的,到她面前说了不少恭喜李萸嫁进侯府的好话,开始她还听得挺开心,后头却听出她们是想让她跟卫氏打擂台。
她又没疯!
她也不知这些人是本来就是蠢,还是心思坏才来跟她说这些,搞得她现在都不敢跟人痛快说话,就怕别人说李萸嫁得好了她也轻狂了起来。她以后是要在李家养老的,那些存着坏心的,简直是想掀了她的窝。
怕卫氏也对她产生误会,她在李萸成亲这天都没敢放开来笑。她惯爱看卫氏脸色行事,卫氏笑得勉强,她也跟着笑得勉强。
成亲这日,李萸也笑得挺勉强,她的笑是为了符合成亲的气氛努力挤出来的,与她愿不愿意无关,若不是梳妆时秋桐提醒她得笑,她还懒得笑,反正红盖头一盖也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李承德的情绪也不好,倒是与李珠的病情无关,他和于姨娘一样以为李珠病得并不重。前不久,他知道了尹皓生在等崖州的缺,要是尹皓生去了崖州,李萸定然同行,岂不是他将来出什么事李萸都没法救他了。
怎么好好的会去崖州呢?李承德心下埋怨,猜测这都是尹皓生的主意,也许是为了白家流放到崖州的那些人。
早知道就不跟尹家结亲了,李承德很是后悔,却只能看着女儿出嫁。
李家的婚礼就在一家人都带着几分勉强的微笑中开始了。
李萸除了脸上的笑容差点意思,其他行动都乖乖配合,就连秋桐没拿早餐给她用,她也没有说什么。她早就听说成亲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已经服下了丸药,撑过一天不是问题。眼下她只盼着婚礼早点结束,她对如何制造完美的假尸有了新的想法,就想快些从杂事中脱身前去实践一番。
先前她跟卫母说好,等她三朝回门时给卫母看成品。现在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她还只给卫氏看过几个不成熟的样品,离成品还差一点。
来观礼的宾客显然也发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私下都有些猜测,不过这些猜测在看到来迎亲的尹皓生时便暂时放下了,至少一位是真心笑得开怀。
尹皓生一想到今天要成亲,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中间稍微睡着了一会儿,也因为梦到李萸成亲当时跑了被吓醒。之后他再无睡意,不停地安慰自己李萸断不会如此,倒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情谊,而是李萸不是这种临阵退缩的人。
她要是不想答应,早就已经离去,不会拖到这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脸喜气的下人进屋便是道贺,让尹皓生抛开了种种猜度,专心准备迎亲。
到底是年轻,哪怕一夜没睡好,他仍是神采奕奕,院中的徐嬷嬷觉得他比往日还要精神。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龙旭臣夸张地感叹道。
他是尹皓生请来的宾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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