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的针是一种哪怕在上古也非常有名,而且令人忌惮的武器。就算是曾经的四方天神,在遇见绣娘的针的时候也不会去选择硬碰硬。
这不是因为绣娘的针有多么强大,恰恰相反,绣娘的针所能够造成的伤害也只有针眼大,而且也只可能有针眼大小。
但是绣娘的针带来的伤害是必然而且无法复原的,也就是说,一旦被绣娘的针伤害之后,从此就多了一个无法痊愈的伤口和破绽,即使是最强悍的天神和修者也无法避免。
一个小小的针眼对于常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修者们尤其喜欢讲究周身无漏,针眼会阻碍他们的修行,而且会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
随着修者们的修为越来越高,这个破绽只会越来越大,尽管针眼是不会改变的,但是越是修为更高深的修士,越趋近于完美,而在同一个层次,这个针眼就会是致命之处。
但是,也同样的,假如绣娘的针伤害的是一个凡人,那么这个凡人会带着这样的伤口到死,可是伤口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使终生不愈合,但也只是一个小伤罢了。
不过,虽然后果无比可怕,可是绣娘的针注定不能在拥有可怕特性的同时拥有强大的杀伤力,这才是绣娘能够安稳活到今日的原因。
倘若她手中的不是针而是剑,只要剑一出就算是四方天神也无法保住性命,为了保险起见,四方天神当然会联合起来把绣娘绞杀——横竖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夏无商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并没有被证实的传闻。
为绣娘的针附上这种诡异特性的,是时光与因果。
一旦绣娘的黑针贯穿,就会造成被针刺伤的伤害,无论对手有多么强大都是如此,而即使对手非常弱小,绣娘的针带来的伤害也不会扩大。
从某种程度上面来说,黑针并不是针,而是一种必然的,无法避免的伤害。
所以曾经有人传闻,这是因为绣娘截取过一段黑暗的时光,并以时光的起始穿针引线。
而另外一事所有人都能确定,是天地之间亘古不变的真理——时光无法倒流。
天地间绝无可能存在任何逆转时光的事物。
于是,当这段凝固的时光终点为针,那么不论起始何如,它都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夏无商并不相信这样的论断,原因很简单——倘若绣娘是一个能够掌控时光的神明,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呢。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信了,尤其是在黑针破碎之后空间也跟着坍塌,直接印证了这一点。
时间与空间是相应的,从来没有人能够触碰这两种权柄,所以就是夏无商也无法确定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的确扰动了空间,导致他们齐齐坠入此地。
所以这里,会是一段时光吗?
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绣娘的手笔,只能归结于绣娘或许是运气好才得到了黑针,但其实根本就参不透其中的奥妙或者不愿冒险去探寻时光的秘密,这才让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到了今日,直到黑针被夏无商的剑所斩。
竟还是他的错了。
夏无商迅速地思考着,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在这样的时候,他越发的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了。江闻月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敢再去靠近他。
这篇空间之中的四人泾渭分明,荆三跟着姜小楼,夏无商独自一人,江闻月哪边也不能靠近。
姜小楼扫了这二人一眼,对荆三道,“跟紧他,一步也不能落下。”
夏无商面色微变,讥诮道,“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何须如此。”
姜小楼心道谁跟你是同一条绳子上面的,夏无商这老贼定有隐瞒,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在想好事。
她也笑了一笑,十分坦荡,而后朝江闻月勾勾手,“你,跟着我。”
这样就非常公平了。
夏无商扫了江闻月一眼,江闻月连忙垂下头,跟在姜小楼身侧。
他们开始向着前方探寻。
四人被吸入的空间似乎是一个长条状的,而很奇怪的是,它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通行,而且前行之后就无法后退。
姜小楼看了夏无商一眼,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夏无商也是面色微变,但很快平静下来,朝着唯一一个可以通行的地方前去。
姜小楼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此地颇为诡异,她把大锤握在手里,才有那么一丝安心之感。
江闻月这个时候才认出了姜小楼的武器,一瞬间的异样之后,很快掩饰住自己的眼神,垂眸跟在她的身后。
“跟着我,不要乱跑。”姜小楼冷冷道,做足了一个对于人质的正确态度。
江闻月没说话,但小心跟紧了她。
这条路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黑暗之中无法记录时间,姜小楼只能模糊地估算着,距离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或许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但他们依然在行进着,而且四周都没有任何改变。
“还要走到什么时候?总不会走到累死吧?”
荆三第一个暴躁地抱怨着。
他很想变成原型前进,但是被姜小楼制止了,因为此地的空间之中未必能够容得下荆三的本体,如果他被卡住了,那可就大大不妙。
“你累吗?”姜小楼冷静地问道。
“哈?”荆三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耐烦罢了。
身为修士,怎么可能走上几个月的路就感觉到累呢,更何况是他这样强大的异兽。
但荆三不明白,自然能有人能明白姜小楼的意思。
夏无商同样平静问道,“你感觉到累了吗……或者说,你有任何的感觉吗?”
“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接话的是江闻月,“这里的时间也许是凝固的。”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我猜的。”
“不错。”夏无商回身看她一眼,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赞赏。
江闻月在试图表现出她的价值,虽然并不高,但也比某条鱼似乎要强上一点。
姜小楼扫了一眼荆三,荆三一顿,然后紧紧跟上了夏无商。
到了这个时候,也无分什么先后了,四人只是麻木地前行着罢了。
但夏无商知道的依然要比姜小楼更多。
黑针之中的空间虽然漫长,但绝无可能没有尽头,只是更麻烦的是,此地的时光是凝固的。
不过,这里的时光却被他的青金剑所斩了一斩。
……
路途漫漫,原本众人都保持着沉默,但是姜小楼却主动地开口了。
“夏公子。”
夏无商梗了一下道,“是公子无商。”
夏公子听起来瞬间就变得很像隔壁那个赶考的穷书生了。
“无商公子。”姜小楼从善如流,就是不愿意随了夏无商的意。
“不按照我师父那边的辈分来排,你我同辈论交,我就叫你无商兄了,如何?”
夏无商微微瞪大眼睛,心道这个小辈究竟是脸皮厚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出来同辈论交这四个字来。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姜小楼道,“我好歹也是御灵宗主啊。”
御灵宗主,难道不配和大夏的公子平辈论交吗?
夏无商听其论断,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觉得姜小楼颇为无耻。
姜小楼热情洋溢道,“无商兄叫我大锤就行!”
“哼。”夏无商冷哼一声,“到了此时还不肯坦诚姓名吗?”
“我师父也叫我大锤。”姜小楼道。
夏无商一滞,到底接受了她的解释。
但是对于姜小楼的亲近,他依然还是不屑一顾,“御灵宗主若是想要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情报,那你可就是想差了。”
目的已经被他点明了,姜小楼依然面色不改道,“我等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无商兄岂能如此揣测于我呢。”
夏无商斜看了她一眼,难道他说的不对吗?
“事关绣娘娘,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夏无商道,“但关于四方天神,此地远离天地,不在人间,我倒是可以与你讲一讲——也让你知道,你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他挑剔地看了姜小楼一眼,“你根本就不配做他们的敌人。在他们面前,你弱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
姜小楼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夏无商的刻意挑衅贬低而有什么变化。
“可我不想听四方天神的事情。”姜小楼道,“我想听听无商兄是为何从贼。”
夏无商的步伐停滞了一瞬间。
方才他主动要为姜小楼讲述四方天神之事,是意欲以此事攻击姜小楼的道心,姜小楼却没有接招,转而回击夏无商,试图以旧事来动摇夏无商之心。
一来一回,皆是高手过招。
夏无商也不得不承认,姜小楼是一个难缠的敌手了。
但是三万年的旧事,如何能够使他再度被攻心呢,更何况,既已从贼,又何谈从心。
“我想活着。”夏无商不疾不徐道,“我父王心怀大夏江山,所以他为江山战死。我阿兄心怀天下众生,所以他为众生战死。”
“而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所以我为我自己活了下来。就是这么简单。贼又如何呢?”
夏无商平静地看向姜小楼道,“做贼就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好好的与天同寿,我当然要选成贼了。更何况——盗火者可也是贼啊。”
姜小楼平静回望,但是知道自己是无法再扰乱夏无商的心境了。
三万年时光里面夏无商一直都在重复着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贼又如何?
他已经成功地说服了他自己,甚至对此坚定不移,不论他曾经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悔恨过,到如今也绝对不会再有了。他花了三万年时间告诉自己他做过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事实看来或许就是这样——夏王死了,夏无道也死了,夏无商却还活着。
哪怕他活得不像是一个人,活得浑浑噩噩,但他还活着,而且也会永远活着。
这已经够了。
“确实,做贼的都活得不错。”姜小楼点了点头。
但夏无商知道她并不认可,就像她那个师父一样,宁肯死,也不愿选择活下去。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江闻月看在眼中,有些焦急,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姜小楼交流。
她是在场最熟悉夏无商的人,尽管她熟悉的只是那个国师大宅里面神秘的公子。
而看夏无商这个时候的反应,明显就很不对——就像是当日他提及御灵宗,又要带她来仙魔战场时候的模样。
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夏无商却好像突然转了性子一般,接着道,“天地之间的屏障持续数万年之久,所以你可能并不知道四方天神意味着什么。”
姜小楼不言,听着夏无商的话。
她确实不知道四方天神是什么样的人物。
“天有上下,地有四方。上古之时,四方天神就是天地四方的掌控者。他们可以操纵天象,天神一怒,大旱百年,大雪千里,生灵涂炭,灾劫之后还活着的人百不存一。”
姜小楼心念一动,想到了一场熟悉的暴雪。
她在《铸剑术》的记忆之中所见的灾难,果然就是真的,而且与这些天神有关吗?
“天地大劫降世之后,天灾定然会接连而至,但这只是对付寻常凡人的手段。”夏无商有些嘲讽地道。
姜小楼忍不住问道:“那修士呢?”
“南帝一刀斩天,从此天分五行。”夏无商道。
姜小楼心中震惊,她并不怀疑夏无商的话,因为她也有着同样的猜测。
但夏无商接下来的话才让姜小楼心神更加不稳。
“西方天帝并未成名在外,因为她不擅天象,反而擅长天地法度。”夏无商幽幽道,“她在这天地间,设下了对于道韵的限制。”
“道不可轻传……”姜小楼喃喃道,心头大震。
不光是她,江闻月也是如此,就连荆三都有些讶然。
江闻月第一次听闻这样的秘辛,而荆三虽然有一些了解,但并没有料到这里。
天地五行,道不可轻传,在这一代的修士们心中是天地间的正理,但谁能料到,这也是四方天神所为呢?
夏无商似乎是来了劲头,又扫了一眼荆三,“也不只是人族,你以为,为何你族繁衍传承艰难?”
荆三一惊,顿时怒不可遏,“那些该死的天神……”
人族寿命短暂,都被天神这样忌惮,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天地异兽呢?就算是和天神之间有过盟约,可是只要异兽强大,哪怕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也会被忌惮着。
夏无商把他的怒气挑起来之后,自己却十分淡然道,“你族之中的长辈早就知道这一点,不也接受得很好吗?”
他转而盯着姜小楼道,“现在呢,你觉得你还有任何胜算吗?天地间的屏障不过是起到了拖延的作用,给人族万年时间来苟延残喘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姜小楼一言不发,忽然一锤砸向了夏无商。
荆三还在怒气上头,但也立刻道,“你不要冲动啊喂!”
怎么姜小楼一边压着他不让他冲动行事,自己却如此冲动呢。
夏无商也是面色一变,青金剑眨眼间就出现在他的手中,然后和姜小楼打了起来。
锤意和剑意交缠,碰撞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之中回荡,让荆三恍惚间有一种错觉此地其实已经被他们二人给破坏了。
他在一边干着急,江闻月却比他淡然很多,至少表面看不出来什么慌张的情绪。
她还记得姜小楼唯一对她说过的话。
铛——
大锤和青金剑再度交接到一起,剑光闪烁着,像是要照亮整片空间。
不,那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有亮光!
姜小楼架住青金剑,扬声道,“跳!”
荆三动作快过脑子,而且以他的眼里当然不会错过那个小小的缝隙。
那里现在呈一个十字交叉的形状,显然原本就被青金剑给斩过,而如今再来一次,把缺口给斩得更大了。
没时间去想姜小楼是怎么知道的了,荆三纵身一跃,离开了那处缺口。
他在虚空之中化为原型,巨大的飞鸟翼展千万里,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炯炯有神盯着自己从黑针空间里面离开的地方。
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其中险而又险地掉了出来,但是紧随其后,就是手执青金剑的夏无商!
青金色的羽翼在其身后重新组合,同样化为了一双翅膀。
他居高临下看着姜小楼,姜小楼已经躲到了荆三的羽翼之下。
“你很聪明。”
“不及无商兄远矣。”姜小楼拽着荆三的羽翼道。
“往这个方向走!”
大鸟接收到了她的暗示,伸展羽翼划过虚空迅速朝着姜小楼所指前进。
夏无商有心跟上,但是荆三战或者不及他,论其速度他却绝无可能和荆三相比,只能阴沉着脸停留在了虚空之中,被大鱼远远甩在了身后。
……
荆三展翅飞翔,感觉自己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么自由过一般——就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
“呜——”
寂静的虚空之中只有他的鸣叫声,荆三在空中旋转翻滚,非常地快乐。
但就在他转到第二个周的时候,姜小楼感到自己手中的羽毛开始松动了。
不只是她正抓着的这根,而是周围所有的羽毛都是这个样子!
姜小楼非常不冷静地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荆三已经快乐到失去了理智。
漫天的羽毛纷飞,散落在虚空之中,巨大的鸟儿也随着掉毛,慢慢变成了一条圆溜溜的大鱼。
姜小楼扒拉着荆三,在这样的变化之后,他好像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荆三落到一块陆地之上,姜小楼从他翅膀上面跳了下来,紧跟着她的是艰难抓住了荆三的江闻月。
难怪他感觉自己的衣袖有一点沉重。
荆三面色一沉,姜小楼连忙道,“自己人,自己人。”
荆三狐疑的眼神在她和江闻月之间打转,姜小楼十分坦然,江闻月更加坦然,只有他被蒙在了鼓里。
不对,还有夏无商。
想到夏公子,荆三面色总算好了一下,没有找姜小楼要解释,而是抬起头看向天上的银河。
那是一条真正的银河,而不是星子汇聚成的河流。
方才,他们就是从这河流的边缘离开的。
“这是时光的河流。”姜小楼也仰头望过去道。
虚空之中,有一条时光之河,这是从上古流传至今的传说。
但直到离开之后,姜小楼才能确认这一点,不过,她猜想着夏无商一定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在刚刚坠入那片空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夏无商才会刻意透露了许多关于四方天神的情报,只为了扰乱姜小楼的心绪,然后让他自己可以从缝隙里面逃脱。
但是,姜小楼也同样感知到了河流外面的气息,并没有被他给蒙蔽过去,反而利用他拓宽了缺口。
“我们方才在时光长河之中?”荆三不由有些震惊。
“不。”姜小楼道,“真正的时光之河入之即死,困住我们的只是一个被窃取的复制品罢了。”
若不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夏无商所斩。
荆三仰头看着时光之河,眼中露出了一抹向往之情来。
“进去会死。”姜小楼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但看荆三的脸上仍然有一些留恋之意,只不过他也明白轻重,没有贸然奔向那条长河罢了。
姜小楼沉思片刻后,忽而问道,“你的祖辈,是不是生活在虚空之中?”
荆三神情异样,最后道,“我也不知道。”
姜小楼就是顺口问了一句。
荆三在虚空之中的反应不对,太过雀跃了,而且像是非常熟悉这里的样子。
但看他自己也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虚空之中会是荆三的老家吗?
姜小楼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以荆三的体型,并不像是九州大陆能够容得下的,哪怕是混沌海,也放不下如今的荆三。
但他又不会无缘无故长得这么大,一定是有一个宽阔的能够让他从容展翅的空间,虚空正好合适。
姜小楼神色颇有一些古怪,荆三一无所知,又茫然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他们现在的落脚点是一块浮空的陆地,但只有一小块,最多只够歇脚用。
“找路,”姜小楼淡淡道,“如果找不到,说不定就会老死在虚空里面吧。”
荆三抖了一抖。
就是江闻月也流露出了后怕的神色来。
姜小楼在这个时候道,“开个玩笑的。”
“……”
……
荆三展翅,姜小楼站在他的耳朵边上。
这是迫不得已为之,不然以这条鱼之大,姜小楼在鱼翅膀尖上说一句话荆三可能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听见,这还能怎么指路。
江闻月站在她的身边。
“师姐不问我吗?”
“问什么?”姜小楼看她一眼,然后拍了拍江闻月的肩膀。
“无商公子是我父亲的客人。”江闻月道,“我只知道他叫公子,是很重要的人。”
江闻月早就说过她会回到景国,姜小楼也猜到了这件事情一定和国师有关,现在看来正是这样,只是不知道江惟和夏无商是什么关系罢了。
“他很奇怪,他们这些人都很奇怪。”江闻月接着道。
“我曾经怀疑,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
姜小楼凝视着她,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江闻月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她这样怀疑,那就肯定有她的理由在其中。
“一种感觉——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江闻月道,“他们不懂爱恨,无商公子虽然对于……他的哥哥格外执着,但那更像是一种执念,而不是恨意。”
姜小楼心中一震。
“你继续说。”
姜小楼的肯定神色让江闻月心中也有了底,接着道,“他们欠缺情感,但是一直在模仿着情感——而且还有一些渴望。这是我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能确定。”
“也许是真的。”
姜小楼喃喃道,但是她也不能确定。
她想起了玉英,祈静,祈梦,还有这个夏无商身上的共同点正是如此,这让他们显得和真正的人族格格不入。
这种异样感觉姜小楼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很难概括出来,但是江闻月此言,却也正切合了她的感觉。
这一点在夏无商身上非常明显,因为他对于御灵宗主的执着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在他的身上,执念却多过恨意。
“他已经不再是人了。”
所以不能再以人的感情来衡量,但尽管如此,姜小楼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没有想到。
江闻月像是松了一口气,静静地坐在姜小楼身边。
姜小楼问道:“景国如今怎么样了?”
“不好。”江闻月坦诚道,“但本来也就没有好过。”
“你还要回去吗?”
“当然了,师姐。”江闻月应道。
而后二人即是无言。
姜小楼不再询问江闻月,江闻月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御灵宗,关于荆三的事情。
姜小楼的秘密显然要比她更多,而且姜小楼和夏无商的对话江闻月都要花上一点时间来理解。
但她依然选择了不问,而是沉默地看着无限虚空之中的精致。
和姜小楼上一次来一样,并不美,空旷冰冷。
但她现在却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是荆三在发烫。
大鱼体温很低,但鸟的体温很高,荆三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这样切换一次,姜小楼已经很习惯了,并把荆三掉的毛归类为虚空垃圾。
也不知道他每次都掉这么多毛为什么还没秃。
“说我坏话就不要在我耳朵边说了好吗?”荆三愤愤道。
他现在的耳朵边少说也有百里,姜小楼打算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
荆三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了,而且是以一种旋转螺旋前进的方式,姜小楼的话他根本就听不见,也听不进去。
“发什么疯呢?”
她皱眉,忽然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丹气……
丹气?
很熟悉,而且还有一点年代感,姜小楼想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心道不会有这么巧合吧。
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有散去吗?
这不应该啊。
姜小楼翻滚之中想着。
这还是她和苗淼最初几次改进过的幻灵丹,吃过最多的,应该是当年混沌海之中的那条大鱼。
如果真的有逸散,能够吸引到荆三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并不至如此。
只是能到混沌海,那也不错。
姜小楼原本的指引是按照自己和天外楼之间的感应在引导着,荆三自己认路,那就罢了。
她从容地扒着大鱼,并示意江闻月也这么跟着一起做。
姜小楼如此淡然,被她感染着,江闻月也非常淡定。
但是她心中却有了一个小小的疑惑……为什么姜小楼看起来这么熟练啊?
她却不知道荆三总比天外楼这种迷路狂魔要好一点,姜小楼早就习惯了,就算现在再掉进魔域一次,她也能够带着江闻月再来一次幽魂宫求生之路。
但是即使是姜小楼,也没有料到荆三最终的目的地会是这里。
……
十里桃林,漫天飞花,在落入桃林之前,荆三庞大的身形骤然缩小,变成了一只小鸟的样子,蹭到了桃枝上面。
看来吸引他的不是丹气,而是这片活着的神木。
荆三原本也很喜欢在天外楼屋檐上面待着,看来是一种本能。
可这不是研究他的本能的时候,荆三是直奔目的而来,姜小楼和江闻月差点脸着地,险险落到了桃林之中。
来不及声讨无良坐骑,姜小楼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眼球。
桃林之中有五个人,或者说是五个人的虚影。
这里面有三个她都认识——但是,怎么可能是他们?!
姜小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再看一眼,虚影却在瞬间破灭,而她跌落进入了另外一场梦境之中。
与此同时,江闻月也满脸愕然,发现自己面前的情景骤然发生了变化。
桃都本无定性,对于每个人而言,在其中所见都并不相同,而光阴流转,更是难以捉摸。
……
“虽然但是……”
姜小楼皱起了眉。
“你怎么也在这里。”
和她一起陷入梦境的不是离她最近的江闻月,而是荆三。
“啾!”
小鸟跳了跳,开始在她的头顶趴窝。
“你……算了。”
荆三现在似乎没有什么本能意识,姜小楼就忍了,顶着鸟往前走。
这和她上一次所见的天地截然不同。
山峦不复青翠,而是以一片枯黄取代,但是按照此时的天气,却并不像是草木枯黄的季节。
很热。
烈日高照,土地干涸开裂,沉沉的死气在大地之上蔓延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小楼回忆起了一句话。
“北地暴雪,南地大旱……”
上天降灾。
她可以确认是这件事情了。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御灵宗还在吗?
姜小楼茫然地向前走,经过了数个空空荡荡的村落。
村落之中无人,想来或许是去逃难,又或许已经死在异乡,姜小楼并不看好他们。
降灾者当然不会对寻常百姓有任何的怜悯了。
荆三化身的小鸟也安静了下来,姜小楼接着前行,走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之后,终于看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姜小楼赶过去,意外发现又是一个熟人。
“王大柱?”
“姜大锤?”
故人相见,欣喜不多,王大柱脸上满满都是疲惫。
而环绕在他身边的人也一个比一个疲劳的样子,而且眼神麻木而空洞。
姜小楼心头一颤。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那场雪之中,那些人同样也有这样的神情。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旁观记忆的人,而现在她却置身其中。
可是姜小楼也知道,她是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的,因为这本来就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王大柱请她进入村落之中。
姜小楼发现这个村落完全是由他一个人在支撑着,王大柱每天以法术取水为这些村民所饮用,可是,水并非无源。
这里很快就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提取的水存在了。
“宗门怎么样?”姜小楼问道,“我们回宗门……”
去找御灵宗主,也许……也许会有办法的。
“我已经离开宗门许多年了。”
王大柱平静讲述着他的故事。
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当初他和姜小楼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样,他成功从御灵宗出师,做了一个乡里有名的修士老爷,会帮村民们浇水喂鸡,还能找找跑丢的狗崽。
御灵宗所学用在这里绰绰有余,所以王大柱其实过上了很多年的平静生活。
直到上天降灾,十年大旱,起初他还能保持着乡里的农田丰收,再后来,只能保证村民的口粮,到如今,也只能支撑着让村民活下来罢了。
“宗门已经派出了不少弟子出来帮扶寻常人,也有人曾经经过这里……”
王大柱欲言又止,最终无言。
他也觉得那可能是救星,但是那名弟子和姜小楼所言没有什么差别。
这里已经没救了,没有任何的希望,不如回宗门。
但王大柱也清楚,回宗门之后,像他这样的弟子其实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留在乡里。
“你回宗门去吧,宗门面对的形势比我这里可更严峻。”
姜小楼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我不会走的。”王大柱平静道,“我会留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是指他的生命耗尽的时候,正如姜小楼见到的那场雪中的修士一样。
“大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去吧,你修为比我高,能做的事情远比我能做的更多。”
“可我却帮不了你。”
在这个梦境之中,她帮不了任何人。
“这是我的事情。”王大柱道,“他们都还没有跪,我当然也不能跪了。”
“去吧,宗门需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