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对不起。”鹤龚宇看着面前佝偻的老人,还是忍不住想要道歉,自己当年如果境界高一些,老修士大概就不会是眼前这般凄惨的景象了,“嗨,净聊些伤感情的话,都过去多少年了。”老修士虽然打着哈哈不愿多说什么,但是还是习惯性的拿出藏在怀里的酒葫芦,闷上了一大口,“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但是当年那伙人不也一样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的,半条命换了这么多人,不算亏。”
“可是门中要是有个金丹地仙照应着,就不会陷入这种风雨飘摇的境地了,祖师堂里只见群山不见峰,还是要有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够一槌定音的人啊!我们年纪都大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守好这份家业,在后辈成长起来之前不至于丢个精光。”鹤龚宇轻声呢喃,他明白于正淳的话根本就是在安慰他,可惜这些话并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侠箓山本就是机缘巧合下才得到这座破碎福地,湖底洞天,单单是媲美顶级宗门护山大阵的湖水屏障,就足以让那些宗字山头眼红,幸好群狼环饲之下,任何一个底蕴足够的的宗字山头都不敢轻举妄动,才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让我们得以苟延残喘。”老修士做到属于自己靠门的那把座椅上,看着门外汉白玉广场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笑道:“我们摆脱困境的希望其实始终都抓在我们手里,他们就是!”
“可是他们真的可信嘛?”鹤龚宇负手来到祖师堂门口,神色却并不像于正淳那般放松,“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好图谋的呢?破罐子破摔罢了!”老修士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已经把谨小慎微当成本能的师弟,他背负的实在太多,可惜自己现在已是半残之躯,再也无力为山门遮风挡雨。
“可是我们还能等的急他们成长起来嘛?”鹤龚宇还是愿意听听于正淳的意见的,身居高处,一样要以人为镜,方才使自己不至于跑偏,“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得相信天书,他们中总有人可以创造奇迹。”于正淳的言外之意鹤龚宇自然明白,可是于新郎到现在都没有步入修行之路,哪怕天姿卓绝,甚至可以跨阶而战,成长起来前也是孱弱的。
“别捧你那大孙子了,我现在是山主,没法偏袒的这么明显。”鹤龚宇苦笑着看向正在与李天霸你侬我侬的于新郎,真的要把宗门生存下去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奇迹身上嘛?再看看于新郎的模样,完全就是被所谓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把山门托付给这种人,鹤龚宇觉得良心不安,这也忒不负责!真怕到了哪天自己寿终正寝,到了下面,都得被宗门的列祖列宗追的活过来。
“倒是他身边那个姑娘我挺感兴趣,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雄魄境的纯粹武夫,只差一颗英雄胆,便可突破到武胆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苗子,要不是我是修士出身,我都想和闫老头抢一抢这个小姑娘了。”鹤龚宇指的自然是李天霸,在广场上如此多的女子中,这般高的也是独一份,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看到李天霸身边的于新郎又有些想笑。
“我倒是好奇那个像影子似的,和于仙都这个名字并列存在了三天的那个小子感兴趣,是叫楼青吧!好像还和小于你的孙子认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从侧门走进祖师堂,“师姐。”于正淳见到老妪走进祖师堂,桌子也不再吊儿郎当,“都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这样拘谨。”老妪摆了摆手示意起身相迎的于正淳坐下,走到了于正淳的对面坐下。
“小鹤,小虬,给我和小于一点时间私下聊聊吧!”老妪转头笑眯眯的对着鹤龚宇二人说到,“好的,大师姐,我先和呼延去安排等下观礼的相关事宜了,您和于师兄慢慢聊。”要说在宗门中谁最有资格命令鹤龚宇,大概除了于正淳,就只有这个身为宗门顶梁柱的老妪了,若非老妪掌握了一门可以临时突破到金丹境的秘法,侠箓山的境遇绝对会更加岌岌可危。
等到两人走后,于正淳也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老妪身边的位置上,“一转眼你我都老了。”老妪虽然开口,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汉白玉广场,看着那一对对年轻的后辈,仿佛看到了自己和于正淳年轻时的场景,那时的于正淳意气风发,哪个女子能不动心,连她也未能免俗,只可惜两人始终只差一点,有的时候往往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侠箓山普通弟子中的一员,样貌普通,天赋更普通,作为师傅门下的新收的弟子的于正淳却是那么的优秀,尤其是刚入山的前二十年,那二十年里于正淳所在,便是一辈人心之所向,俨然未成山主,却有山主之资,连老妪也认为于正淳是最有希望的成为山主的人,那时她在于正淳的差距就如同萤火与皓月,所以老妪将那份心思小心翼翼的珍藏,哪怕一丝也从未向外显露。
直到那天,为包括她在内一众普通弟子护道的于正淳倒于血泊,身边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一向胆小的她第一个冲到了被众人认为已经死去的于正淳身边,那些尸体什么的好像也没有这么可怕,“他还有气,他还有气!”当她发现于正淳还有气时激动的心情到现在她也没有忘,于正淳这才活了下来。
治好了外伤之后的于正淳却发现自己的气府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毒素侵蚀,半颗金丹已经腐朽,为了保命,他抛弃了这枚金丹,但是因为失去了继续前进的潜力,哪怕试过诸多旁门左道他也没有丝毫寸进,期间也是她照顾着他,不离不弃。
可是于正淳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不应该拖累她,所以一直用冷漠的态度来疏远她,老妪也并非没有想过放弃,只是她不忍心看着于正淳就此沉沦,昔日眼中的皓月,岂能心甘情愿的任由其沉入泥泞?所以她不厌其烦的跟随在于正淳身边,哪怕对方再疏远也没有让她放弃。
后来于正淳虽然保住了一个龙门境的空架子,恢复了活下去的信心,但是却依旧不肯接受她,因为他觉得老妪应该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而不是像自己这样的废人,后来便是大半生的浮浮沉沉,与酒为伴,再回头时却发现双方都还是孑然一身,只可惜醒悟时已晚,双方皆是一大把年纪,没有再旧事重提。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于正淳这辈子第一次仔细端详着老妪,当年丰腴有致的女子也已是鹤发鸡皮,再看看自己,其实还不如对方,衣服下的躯体伤疤纵横,呼吸起来如同一个陈旧的风箱,每次睡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第二天有可能再也无法醒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竟然苟延残喘到了现在,也陪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宗门到了现在。
“看什么呢?”老妪察觉到于正淳的眼神,回头问道,正好和于正淳的双眼对上,还能是看什么呢?无非就是天上月,世外景,意中人。“看看你,我想多看两眼。”于正淳轻声笑道,“年轻时不多看看,老成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半夜走夜路,我都怕吓到鬼。”老妪笑着打趣到,但是她在于正淳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早已消失了许多年的光芒。
“再不看,我怕没机会了。”于正淳笨拙的伸手去抓老妪的手,老妪却下意识的躲开,“都怨我,年轻时怎么这么傻?活了这么久才明白,去她娘的神仙生活!也明白了为什么俗世有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于正淳悻悻的缩回自己的手,老妪此时却又将手伸给了他,只是这双手也不复当年的纤长白皙,同样是皮肤干枯,只有指甲尚且莹润,没有像山下老人那般变得浑浊。
“现在明白了?晚了!当年老娘要是心一横,就该把你丢在那片树林里喂野狼!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年嘛?”老妪哽咽着埋怨到,“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过自私,耽误了你整整一百年,是我的错啊!到老才想明白。”于正淳握着老妪的手,一样是几欲哽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多少有情人又像他们这般多灾多难呢?
“你我当年如果做了道侣,只怕重孙也有了吧。”老妪轻轻将头倚在于正淳的肩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她也明白,于正淳说的没错,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其实带着这一身伤病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如果不是心里的某个执念一直支撑着他,大概早就在某个普通的早上坐化了,更不会有今天的顿悟。
“其实,现在我们做道侣也不晚。”于正淳挠了挠头,还是说出来心中所想,“这么大年纪了,我没脸说这些事,要说你说。”老妪并没有反对,只是将这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丢给了于正淳,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这么说你同意了?”于正淳瞪大了眼睛,感觉有些不太真实,“一百年前我就同意了,可是某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死活不同意。”老妪轻声埋怨到,只是语气中再也没有了那份怨怼,未曾想,老来得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