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正月,刚刚过了元宵,满清两路大军分别从古北口、马兰峪破关,陆续破了蓟州城、密云城、顺义城、通州城,一路摧枯拉朽,并于二月十五日,包围了北京城。
京师震动,北京城戒严,勤王诏书被精骑加急送往大明各边镇各省,一时天下哗然。
自崇祯朝以来,清军屡次三番入塞,掳掠人畜,抢夺粮食、金银,已达到其“以战养战”的战略目的,这一次破关入塞,也不例外。
天津卫一战,清军大败而归,几乎没有掠夺到什么人畜粮食,金银财物,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之下,满清统治的关外之地贫瘠冰冷,粮食欠收,满清不得不又一次挥师入关,掳掠抢劫,以满足其治下所需。
粮食欠收引起的大饥荒,使得粮食价格猛涨,吃树皮吃野草甚至是吃人肉,民生凋敝,盗贼四起,军心浮动,不得已,大清军又一次做起了强盗,对象仍然是大明。
清军屡次入塞,每一次都能带来巨大的战争利益。依靠从大明掠夺所得,滋养维护大清所需,不亦乐乎。
自松锦大战和洪承畴投清两战,明军九边精锐折损过半,元气大伤,尤其是密云、蓟门一带,兵马瘦弱,钱粮不敷,边堡空虚,戈甲朽坏。这一次,清军攻击大明,正是从密云和蓟门入关。大军一路南下,摧枯拉朽,在京畿地区来去自如,烧杀抢掠,杀人放火,大肆掠夺百姓财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清军一路南下,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遇到明军的狙击,清军糜烂山西大部,明军毫无作为,往往一触即溃。
吹面不寒杨柳风,转眼已是四月上旬,冬去春来,百花齐放,万物争春。
乾清宫大殿之上,寒意逼人,崇祯帝额头青筋暴起,声嘶力竭,近乎咆哮,对战事和臣子们的不满,完全写在了脸上。
“范志完在干什么?奴军直逼京师,糜烂大明北地,他的麾下,都是饭桶吗?曹变蛟、吴三桂,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崇祯帝厉声呵斥,眼光扫向内阁首辅周廷儒和兵部尚书陈新甲,目光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满洲铁骑纵横驰骋,畿辅之地一片兵荒马乱。周延儒作为内阁首辅,惊惶失措,一筹莫展,罕有作为,难免让崇祯帝大为不满了。
范志完是周延儒的门生,由于周延儒为内阁首辅,洪承畴兵败投清,范志完于崇祯十五年春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金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次年二月,又升为兵部左侍郎兼右金都御史、总督辽东宁远军务兼巡抚辽东,赐尚方剑,出关督师;崇祯十七年六月,又以钦命督师身份,兼任蓟辽通等处总督,节制登津抚镇,督师关内外军务。
而吴三桂、曹变蛟等部,外镇之兵,未奉圣旨而直达京师城下,在广渠门外驻兵。勤王之师,本应该把清军阻于蓟州至通州外围战线,以确保京师安全。
吴三桂、曹变蛟等部军马不在外围决战,退保京师,把战火引到京师城下,让朝中群臣和崇祯皇帝都是大为不满。
尤其是吴三桂在作战期间,提出连日征战士马疲惫不堪,请求进入德胜门瓮城防守,入城休整。国朝从无外部兵马入城的先例,自然被崇祯皇帝毫不犹豫地拒绝。
“陛下,范志完有负圣恩,臣……”
周廷儒额头细汗密密麻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相比于曹变蛟、吴三桂还浴血奋战,这个范志完,才是真真正正的该死!
自己把辽东、关内一切军权都委托给范志完。然此人志大才疏,并无丝毫军事才干。清军破关南下,攻陷蓟州及京师周围,范志完疏于防务不说,怯懦之极,始终不敢与清军决战,只是尾随,不敢交战。
“奴军破关入塞六日有余,朝廷才得知详情。奴军纵横山东、山西一月有余,各军毫无建树,任由鞑子烧杀抢掠,你们兵部,难辞其咎!”
崇祯皇帝的目光转向兵部尚书陈新甲,盛怒之下,一脸的不满。
清军入关,崇祯皇帝对兵部反应的迟钝十分不满。密云、遵化陷落后四日才上报朝廷,清军。
“陛下,臣有罪!但蓟辽督师范志完不习边事,奴军破关后仓皇失措,调度乖张,隐瞒不报,臣请治范志完御贼不力之罪!”
陈新甲的矛头,又指向了蓟辽督师范志完。
崇祯看了一眼陈新甲,这位兵部尚书的书生气,又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连周廷儒的面子也不给。
“周阁部,山东武德道兵备金事雷演祚上疏,说是督师范志完纵兵淫掠、克扣军饷,此事你可知晓?”
崇祯拿起御案上的奏折,扔在了地上。
周廷儒拿起奏折,观看之下,瑟瑟发抖。
“……座主当朝,罔利曲庇,只手有炼原之势,片语操生死之权,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臣不忍见陛下以周公待大臣,而大臣以严嵩、薛国观自待也。臣外藩小吏,乙榜孤踪,不言不敢,尽言不敢,感陛下虚怀俯纳,故不避首辅延儒与举国媚附时局,略进一言……”
周廷儒看完,汗流浃背,跪在地上,磕头碰脑。
“陛下,臣举荐范志完,乃是出于公心。范志完是否有罪,还请陛下派人详查!至于雷演祚所言,尚书范景文、给事中朱狱、沈允培、袁彭年都是臣之附党,绝无此事。陛下明鉴!”
“兵部查核淫掠事实,命雷演祚再上疏详述此事!”
崇祯脸色铁青,狂怒不已。
首辅心术不正,兵部一无是处,怪不得建奴屡屡得手。即便是曹变蛟、吴三桂这些悍将,在面对清军时,往往也处于守势。
难道说,大明泱泱天朝上国,连个抵御建奴的良将贤臣也没有?
不自觉地,崇祯的脸色变的更加阴沉。
那个听调不听宣的咸阳匹夫,自己又怎会向他低头?
无人可用,无兵可调,无人收拾残局,让那个匹夫力挽狂澜,赚尽民望,大明朝廷一无是处,朝廷的颜面何在?天子的威严何在?
“奴军如今动向如何?”
“陛下,天气渐热,奴军掳掠数月,已经是人困马乏。曹变蛟部传来军情,奴军饱掠之后,准备北撒。”
陈新甲赶紧上前禀报。
崇祯点了点头,忽然开口,声色俱厉。
“建奴猖獗,朕欲亲征,以振天下民心!”
周延儒大吃一惊,情急之下,赶忙跪奏:
“陛下一国之君,万金之躯,不可涉险。臣愿代陛下出征,万死不辞!”
崇祯抬头仰视,频频摇头,不置可否。
辅臣陈演赶紧上前,肃拜而跪。
“陛下,首辅阁务殷繁,臣愿去军中督师,为陛下分忧。”
崇祯冷笑一声,仍不开口。
辅臣蒋德璟也不得不下跪,自请督师。
众大臣跪下,争先恐后,自请督师,御座上的崇祯却是连连摇头,不发一言。
“陛下,何不召河南卫军北上,对抗建奴?”
陈新甲的开口石破天惊,崇祯面色阴沉,殿中众臣都是惴惴不安。
户部尚书李待问,更是流下汗来。
崇祯皇帝性情刚烈,倔强无比,他要是愿意向王泰低头,清军入关时已经下旨了,何必等到现在?
“陛下,事不宜迟,请陛下下旨,令河南巡抚高名衡督师,率河南卫军北上抗贼!”
陈新甲再次肃拜,又让大殿上的大臣们,大吃一惊。
河南巡抚高名衡,他能指挥得了河南卫军吗?
崇祯脸色阴沉,心中羞辱至极。
让高名衡去统领河南卫军,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这不是明摆着要和王泰决裂吗?
陈新甲这个书呆子,他真的是无知者无畏啊!
“陛下,河南卫军虽然骁勇善战,但经略海外,分兵四方,恐无兵力可用。京师周围各地,王师有近十万之众,足可应敌。”
辅臣魏藻徳眼珠一转,立刻站了出来上奏。
“陈卿,朕以令宗人府看了日子,于下月初六下嫁坤兴公主于五省总理王泰。时日无几,就让他好生准备婚事吧。”
崇祯看向魏藻徳,欣赏地点了点头。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陈新甲和众大臣都是一愣。
“陛下,公主下嫁河南,这恐怕有违大明祖制啊!”
殿中寂静片刻,户部尚书李待问,哆哆嗦嗦说了出来。
“大明祖制?”
崇祯挥挥衣袖,言语极其不耐烦。
“大明祖制能让眼前的奴军退兵吗?大明祖制能让大明风调雨顺吗?还是做好眼前之事再议吧。”
崇祯的话里,包含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跪于阙下的周廷儒脑中迅速运转,恍然大悟。
清军入塞,崇祯帝焦头烂额,命阁臣吴甡督师山西。吴甡请拨精兵三万,朝廷仅凑万余,吴甡一拖再拖,致使奴军铁骑纵横,山西北部遂成一片焦土。
至于五省总理王泰,倔强倨傲的崇祯对他猜忌已深,绝不会调其率军北上督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且陛下一国之君。臣愿代陛下出征,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周延儒茅塞顿开,再次跪请视师。
崇祯脸色稍缓,微微点了点头,冷笑一声。
“周卿既果愿去,朕在宫中有过奇门,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东行,慎勿西转。卿督师众军,断敌归路,务期尽歼,无令生还。”
周延儒心惊肉跳,崇祯此举,不是让他和清军决战吗?
“臣,领旨谢恩!臣回府后,立刻动身,必和奴军血战到底!”
周廷儒面色凝重,叩拜谢恩领命。
他深知,崇祯对吴甡受命督师故意拖延十分不满,自己要是还不识相,恐怕不仅仅就是牢狱之灾了。
果然,崇祯的脸色,立刻缓和了起来。
“卿可先去通州,曹变蛟、唐通、周遇吉、黄得功各部,均归卿家调遣。朕在宫中,等待卿家大破奴军,凯旋而归。”
周廷儒硬着头皮,长揖一礼。
“臣领旨谢恩!”
连洪承畴都不是如狼似虎的满洲铁骑的对手,他这样一个未经沙场的文臣,又如何能得逞?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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