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雪花飞舞,一片白色的世界。
小冰河时代,才是10月底,成都平原,已经下起了第一场雪,虽然雪不大,但也是让人们忧心忡忡。
有人甚至在说,天降异象,这是亡国之兆。
也有人在想,这大明,是不是气数已尽了?
本该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静寂,却被隆隆的炮声和震天的厮杀声惊破。成都城,蚂蚁一样的围城死战,波涛汹涌,无止无休。
“据河洛以争天下”功败垂成后,南阳府、郧阳府难以经营,越挫越强的李自成,挥兵进了巴蜀,想要割据四川,再谋天下。
此时的四川,已经不是宋时的四川,那时的四川富甲天下,有1300万的人口。到了崇祯年间,却不过300来万。
大运河开通,政治中心东移,海上贸易的兴起,四川只是养蚕缫丝,本地丝绸业却裹足不前,反而成了江浙的种植基地。
四川经济涨力不足,民生多艰,崇祯年间,土地兼并和吏治腐败等社会积弊爆发,流寇往来,四川只有300万人口,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次,李自成挥大军兵临成都城下,劫掠州县之后,直指成都,一时间风声鹤唳,城内人人自危。
蚂蚁一样的闯军涌上城墙城头,双方激烈的拼杀,只为杀死对方,消灭对方的肉体而已。
数日的鏖战下来,高耸的城墙下,尸体层层叠叠,尽都被白雪覆盖。流寇来攻,城内百姓自发组成民壮,协助官军守城,这也使得闯军伤亡惨重,尸骸累累。
谁都以为,闯军伤亡太大,就会退去,但闯军将士像吃了药一样,不眠不休,攻城无休无止,看样子是非要拿下成都城才罢休。
“蓬!蓬!蓬!”
电闪雷鸣,烟雾缭绕,炮弹不时打到城头,城墙上的垛口纷纷被砸的砖石纷飞、破烂不堪。还有那些闯军,排铳齐发,城头上不断有官军被弹丸击中,仰天摔倒,被击伤的官军躺在地上蠕动、呻吟,惨叫声撕心裂肺。
不过,一场场战斗下来,城墙上的官军,已经知道了如何躲避伤害,他们蜷缩在城墙后面,不时站起身来,和登城的流寇厮杀,你来我往,血战连连。
城门紧闭,十余万流寇围城,他们的精骑往来驰骋,劫掠县镇,补充大军所需,成都城内外隔绝,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
若不是四川引进番薯,大肆种植,这城中的粮草,都成了问题。而粮草无忧,这也是城中军民能够坚持下来的原因。
虽是如此,城中军民,依然是忧心忡忡,一旦流寇破城,那可是玉石俱焚。只有城中的那些流氓地痞,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趁机抢劫偷盗,作奸犯科,这几天,被关进府衙大牢的罪犯,数目激增,大牢一时有人满为患之势。
乱世用重典,亚历山大之下,官府也是痛下杀手,一时人头滚滚,城中才消退了几分。
终于,经过一整天的厮杀,流寇终于退去,城头的军民,终于得到了休憩的机会。
冷风呼啸,雪花飘飘,闯军虽然暂时撤去,但随着伤亡增加,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心向背的苗头。
打砸抢,杀人放火,甚至是聚众闹事。
“作奸犯科、违法乱纪者,杀无赦!”
巡抚衙门坐镇的傅宗龙,脸色铁青,怒气勃发。
这些个愚民,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流寇破城,他们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吗?
“援军来了没有?”
平息了一下,傅宗龙又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来。
“大人,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部下的回答听在耳中,傅宗龙不由得一愣。
“那就是没到了!”
傅宗龙叹了口气,又抱起了一丝希望。
“蜀王那边如何?募集勇士的情形如何?”
守城需要大量的民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官府银库空空荡荡,只有蜀王府可以依靠。虽说蜀王平日里对官府不理不睬,但大敌当前,不得不协同守城。
“听说蜀王拿了10万两银子出来,募集了5000民壮,3000守城,2000守王府。”
卫士的话,让傅宗龙稍稍放下心来。
前些日子,随着李自成大军前来,这位蜀王还闹腾着要逃往云南,不愿意募兵守城。被劝着留了下来,反而积极募兵,看来转了性子。
万一让流寇破了城,他们这些高官、藩王宗室,谁也难逃一劫。看来性命攸关之下,谁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大人,奸民作恶,到处滋扰生事,万一城里乱起来,来个里应外合,成都城恐怕难守。要是这样闹下去,恐怕援军没到,城池先给丢了。”
卫士的话,让傅宗龙眉头紧皱,重重点了点头。
“城中30多万百姓,只要是大伙万众一心,流寇就绝难进城。如今只有肃清城中骚乱,据城而守,等候援军到达了。”
第二日清晨,雪花小了一些,攻城战继续,鼓角争鸣,火炮声震天,城头恶战连连,不断有闯军将士惨叫着从城头纷纷坠落,又有无数的流寇爬了上去。
战事像前两天一样,又进入了胶着。
流寇想要攻破成都城,获取里面无尽的财富,而守城军民却是想击退流寇,保住城墙,保护自己的家园。
城东的一处高地上,闯王李自成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成都城,脸色铁青,目光狰狞。
眼前惨烈的拼杀看在眼中,李自成熟视无睹,不动声色。经年的沙场鏖战,已经让他的心头硬如铁石,浑不以生命为何物。
雪花落在他的毡帽上和披风上,他依然是一动不动,浑然不觉寒冷。
流寇!
官军和百姓强加在闯军身上的烙印,就像一块儿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撕也撕不掉,毁也毁不去。
河南南阳府,想来一个“励精图治”,却差点被王泰包了饺子。
长久以来,想要一块稳定的根据地,何其不易!
河南南阳府半年的折腾,他才明白,“闯王来了不纳粮”,是多么的可笑无知。
人人都不纳粮,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官员的饷银何来?怎么来募兵、练兵?
就靠一张嘴吗?
颠沛流离,不得已之下,闯军又恢复了以前的老路子,裹挟、平城毁镇、所过残破。
“闯王,成都城太高,又有瓮城,想要攻打下来,恐怕不容易啊!”
高一功脸色憔悴,这几日攻城,他可是累的不行。
上万将士的尸体,就掩盖在雪下面。
“再攻打几天,官军肯定就逃了!这些个窝囊废,守不了多久!”
贺一龙还是很乐观。闯军虽然死伤惨重,但守城官军的死伤也不少。再打几天,估计官军就该逃了。
“说的是!听说那蜀王富可敌国,这一次,可不能轻饶了他!”
贺锦哈哈大笑了起来,战意十足。
“就怕到时候王泰的援军过来,不给咱们机会。”
马回回的话,让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闷。
李过心头压抑,直接暴走。
“王泰这个催命鬼!狗日的要是能自己塌掉就好了!”
要是能塌掉就好了!
李过无心的话,让李自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队伍里面,有挖矿的兄弟吗?”
离东城墙两里,一片营帐后面,一筐筐黄土被抬出,随即堆在营帐前,成为宽墙,渐渐升起。
这便是挖向成都城墙的地道了。
这些矿工,骨瘦如柴,面黄肌瘦,许多人都是炮灰,这个时候,反倒成了攻破城墙的军中利器。
城外挖地道,和闯军攻城同步进行,即便城墙上的官军看到,也想不到对方是在挖地道,他们忙于厮杀,也无暇顾及。攻城的厮杀声和火炮声,遮盖住了挖地道的声音。
夜色深处,城墙下,地道中,木板上,一个个炸药包层层叠叠,堆起了两米多高,长长的导火索被牵引了出去。
夜深人静,半夜三更,城墙上火把熊熊,正在巡查的刘之勃忽然一阵心悸,眼前一黑,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捂住了自己的前胸。
“大人,你怎么了?”
一旁的卫士,关切地问道。
“没有什么,可能是没有睡好。”
刘之勃停了片刻,这才放下手,直起腰来。
“大人,你要不要歇息一下?”
“不用了,再查一圈,心里稳当些。”
刘之勃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脚下地的城墙也剧烈地晃动起来,刘之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地动?”
刘之勃惊诧地抬起头来,借着城墙上的火光,只见东城墙上,滚滚的烟尘升起,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半截城墙笼罩在了烟尘之中。
刘之勃目瞪口呆,尘土弥漫,城墙隐隐约约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城里城外一片坦途。
而在城墙外,无数的闯军挥舞着兵器,狂呼乱叫,就像黑夜中的幽灵一般,直奔城墙。
刘之勃额头上,汗水密密麻麻,人也是痴痴呆呆。
城墙……破开了!
这却该如何是好?
府衙后堂,忙碌了一整天,刚刚睡下的傅宗龙对外面剧烈的爆炸声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宗龙匆匆穿好衣服,冲到大堂,大声呐喊,卫士们懵懵懂懂,面面相觑,无人吭声。
“一群废物!出去看看!”
傅宗龙心急如焚,匆匆来到院中。
“大人,东……城墙!”
众人来到院中,还没有出府门,一个卫士指着东面的方向,颤声喊了起来。
东面天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伴随着激烈的厮杀声传来。
“备马,快!”
傅宗龙心里暗叫不妙,众人纷纷上马,冲出了府衙,直奔东城墙。
大街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百姓和官军,有人纷纷急着逃命,没人理睬傅宗龙等人。众人一路打马前行,没走多久,一伙骑兵拥着刘之勃匆匆奔了过来。
“大人,城破了、流寇进城了!”
刘之勃面如土色,声音颤抖。
“什么?城破了,流寇进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宗龙目瞪口呆,随即大声咆哮了起来。
“大人,流寇炸毁了东城墙,从豁口闯了进来,已经杀进城了!”
有一个卫士,大着胆说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