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紫禁城西苑之内,宫人、锦衣卫士穆然而立,苑内一方小桌之上,谢表一大堆,显然都是新晋的官员所呈。
“大人,你吃过东西吗?”
苑内小径之上,李定国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周围,小声地问道。
出征前,他跟王泰一起来过皇宫,那一顿饭吃的极为别扭,吃完了肚子还是饥肠辘辘。
“你也不给我带点,我一个时辰前就来了,那里顾得上吃喝!”
王泰低声回道,并不停步,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部下。
“董士元,你们都吃过了?”
“大人,老顾叮嘱过兄弟们,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还睡了一会,怕在皇帝面前出丑。”
董士元说完,低声反问了一句。
“大人,公主,还有皇后、皇帝,他们没有请你吃东西?”
“吃你个头,我现在还不是皇上的女婿!”
王泰一阵头大,在董士元头上敲了一下。
一转头,正好以内阁首辅周廷儒、蓟辽督师洪承畴为首的一行朱紫官员,志得意满走了过来。
“王大人,驸马,以后在政事上,还需要王大人多多关照!”
周廷儒拱手行礼,笑容满面,风度极佳。
“周大人,一定,一定!阁老以后有什么事,在下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王泰赶紧回礼,同样是笑容满面。
周廷儒这人,聪明自不用说,也有几分才干,但聪明过了头,公心私用,极易坏事。
“王大人客气了!”
周廷儒眼带笑意,轻轻点头。
这个王泰,年纪轻轻,场面上的事情,滴水不漏,倒是难得。
“王大人,听说李闯等流寇在中原又开始作乱,山西也是匪患猖獗。王大人南去,这剿灭流寇的大事,就要拜托你了。”
王泰不由得一惊,这个李自成,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又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驸马,王大人,以后咱们一南一北,相见可就不容易了!”
洪承畴上前,崭新的莽衣,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显然心情不错。
“洪督师,关外时多承照顾忍让,在下感激不尽。以后这护佑京师的重任,可就全靠督师您了!”
“王大人,咱们互勉,请!”
“洪督师,您先请!”
二人眉开眼笑,一起携手,走进了苑中。
苑内清香扑鼻,许多盆栽郁郁青青,争奇斗艳,其中各色菊花最为耀眼,惹得众人纷纷观看。
“陛下!”
看到崇祯进来,众人一起行礼,开始在宦官的引导下,各自入座。
首张大桌之上,崇祯居首位,内阁首辅周廷儒,兵部尚书陈新甲做陪一众早日受赏的官员们,如洪承畴、吴三桂、陈新甲等人,依次而坐。
另外一张桌上,都是副总兵、副将之类,包括新晋的文官张若麒、马绍愉等人。
这些松锦之战的参与者,才是被宴请的主角。
“陛下,臣等有罪!”
桌上简单的饭菜,还有热腾腾的番薯,让洪承畴、吴三桂等人眼圈发红,一起跪地。
陪宴的周廷儒、陈新甲几位大臣,也不得已一起跪下。
“都起来吧。国事艰难,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慢待各位卿家了。”
崇祯帝摆摆手,脸色温和。
“谢陛下!”
众人纷纷起身,王泰也是一样。
国宴主菜居然有红薯,这让王泰,莫名地心酸。
他相信崇祯不是故意为之,崇祯也没有必要这样。毕竟,这样会影响他君王的威信和尊严。
不自觉地,崇祯和王泰目光一对,王泰赶紧赔笑,崇祯眼神欣慰,轻轻点头示意。
众人纷纷坐下,崇祯示意开宴,众人吃的小心翼翼,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提前吃过,只有王泰来的早,无暇顾及,所以吃起来并不客气。
当然,他还顾及着用餐的礼仪。
“驸马,看起来很饿啊!”
首辅周廷儒,看着桌上饭菜,王泰一个人瞬间解决了两三成,不由得莞尔一笑。
“下官多吃些饭,为朝廷多做些事情,为陛下分忧!”
看到众人看着自己,崇祯也是满脸笑意,王泰赶紧放下筷子,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
“驸马是能文能武,能吃能干啊!”
陈新甲的笑言,差点让王泰刚咽下的食物吐了出来。
“快给驸马倒茶!”
看到王泰剧烈咳嗽,满脸通红,王承恩赶紧吩咐宫女上前倒茶。
几口热茶下去,王泰终于止住了咳嗽。他站了起来,深施一礼。
“陛下,臣失态了!”
崇祯看了一眼陈新甲,回到王泰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王泰,坐下,继续,不要大惊小怪。”
崇祯毫不在意,他转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洪承畴,很快岔开了话题。
“洪卿,关外的战事,还要你费心啊!”
松锦之战虽然结束,双方都是损失惨重,但建奴以劫掠为本,不事生产,肯定会贼心不死,继续入塞烧杀抢掠。关外、还有京师的安危,还需要这个蓟辽督师来主持大局。
“陛下,臣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洪承畴正色回道,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
“陛下,辽西防线,粮饷消耗巨大。尤其是练兵,所需粮草,还需朝廷和兵部陈大人操劳。”
崇祯点了点头,洪承畴老成持重,居安思危,果然堪用。
“以洪卿估计,关宁防线,还是练兵多少?”
崇祯把目光,再次看向了洪承畴。
“陛下,还得六万到十万兵马,铠甲兵器倒是不需朝廷操心,此次松锦之战缴获所得,足够五六万将士所需。不过这每月钱粮,所需浩大,得十三四万两左右,每年得200万两。再加上此次松锦之战的犒赏抚恤,所费不知凡几。”
崇祯微微颔首,眉头一皱,目光看向了座上的周廷儒和陈新甲。
“陛下,洪督师,辽西各卫所需粮饷,年耗数百万两,朝廷年赋五百万两,一大半都耗费在了辽西。朝廷财赋吃紧,银库空空如也,臣下去和户部商议一下,看如何筹措吧。”
周廷儒愁眉苦脸,首先开口,全是叫穷。
“陛下,洪督师所需新军,可从九边各镇募集,至于所需练兵饷银,则如杨阁部在时一般加征,并无二致。”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一旁说道,却是增加饷银的方法。
崇祯正在思量,不经意看到王泰嘴角微微上扬,脸上表情似有不屑和戏谑,不由得一愣。
崇祯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要说生财理财,四海之内,谁能和此君相提并论。
“王泰,关于编练新兵,你有什么点子,拿出来说说。”
崇祯的话落入耳中,王泰赶紧回应,他思索了一下,说了出来。
“陛下,各位大人,杨阁部当日加征练饷,曾言练饷无伤,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可是,这练饷最终加在了谁的头上,又是多少?”
赵应贵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眼神疑惑,主动接话。
“王大人,你倒是说说,这银子加到了谁的头上,又是多少?”
这家伙,跟王泰混久了,现在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赵将军问的好!”
王泰转过头来,看向了席间的众人,有些人的目光,不自然地躲避。
“朝廷所征练饷不过一亩一分银子,下来不过几斤粮食,却被朝廷的御史、大臣们骂的狗血喷头,其实这些御史、大臣也是好意,因为这样下来,加到百姓头上的银子,会变成3~4两,甚至更多,这样是会引起骚乱的,大臣们也是为朝廷着想。”
王泰毫不掩饰的冷言冷语,让崇祯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王泰,你究竟要说什么?”
“陛下,恕臣狂妄!”
王泰站起身来,肃拜了一下。
“臣想说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练饷没有错,错的是借练饷乱加税赋。朝廷的旨意下到下面,便会被歪解曲读,甚至变成官吏敲诈勒索百姓的尚方宝剑。比如说练饷,朝廷只加征一亩一分,地方官府就敢加征到一两,甚至两两、三两。不这样,他们怎么会有银子贪腐,这是其一。”
王泰看崇祯面色愠怒,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其二,朝廷增加练饷,是按田亩增加,杨阁部也以为如此,还可以抑制兼并,舒缓民生,可事实真是这样吗?我大明有超过七万万亩田地,但朝廷真的能收回700万两的赋税吗?”
王泰朝脸色阴沉的崇祯肃拜一礼,坐了下来。
把明朝的土地掌握在谁手里,崇祯应该是一清二楚,他周围的大臣也都不尽都是阿谀奉承、道德沦丧之辈。但国事一天天的颓废下去,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吏治腐败,积重难返,没有雷霆手段,壮士断腕的勇气,恐怕局势越来越糟,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以至于神州陆沉、文明沦丧。
王泰仗义执言,众臣沉寂不语,赵应贵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大人,这么说,是官府的那些蛀虫欺上瞒下。还有那些豪强乡宦,他们眼里只有自己,那有朝廷!”
“赵将军直言快语,果然是行伍之人,毫不掩饰啊!”
崇祯赞许地看了看赵应贵,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臣多谢陛下!臣在河南汝宁府屯田两万五千顷,夏麦共得200万石,折银200万两。卫军两万人,5600战兵,除去饷银、粮食55万两,雇佣百姓工钱45万两,种子、牲畜、农具、灌溉等费用40万两,最后剩下银两60万两,30万两用于地方上修路搭桥,其余30万两,则是上交朝廷。”
赵应贵侃侃而谈,不知是炫功还是直言快语,让崇祯是连连点头。
“赵将军所说不错。河南夏赋,河南都司各卫所共上交200万赋税,南北各省共收210余万两。河南一地,和大明各行省总数相当。河南连年大灾,人口却有400多万,这令人深思啊!”
崇祯看了看王泰,若有所思,意味深长。
“陛下,要是我大明各省都如河南一样励精图治,即便建奴如何猖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足为患!”
周廷儒摇头晃脑,说出一番感慨。
“王大人之能,我大明无人能及,下官佩服之至!”
陈新甲拱手行礼,王泰赶紧谦让。
“王大人国之栋梁,我等佩服!”
吴三桂、曹变蛟等人也是一起抱拳行礼。
这个王泰,所作所为,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王泰连连谦让,苦笑不止。这不是他的个人秀,不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赵应贵,当真是个二愣子,啥话都说。
“王泰,你应得的,不必自谦!”
崇祯赞完,举起了酒杯。
“诸位卿家,河南卫军于国有大功,王泰为国为民,当为首功,河南卫军其他将领,附骥之功。咱们一起,敬河南卫军的将士们一杯!”
“多谢陛下!”
河南卫军诸将一起起身,满饮了杯中酒。
“诸位卿家,此次大战,大军折损过半,河南卫军也是如此。赵将军,你如何斩杀奴酋阿济格,给朕和诸位将领讲一下。”
崇祯把目光转向赵应贵,看起来很是欣赏此君的心直口快。
“臣遵旨!”
赵应贵脸上一红,有些结巴地把射杀阿济格的过程讲了一遍。
众人都是惊叹,崇祯也是惊诧,连连点头。
“赵将军真是好计谋!”
崇祯赞叹不已,把头转过去,看向了李定国等人,又举起了酒杯。
“李定国、顾绛、董士元,你们斩杀鞑子两万多人,还竖起“京观”,真是大慰朕心!还有长岭山,刘朝晖、李辅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听说耿仲明那叛贼也被格杀。朕敬诸位一杯!”
“谢陛下!”
李定国、顾绛等人一起行礼,举杯一饮而尽。
崇祯浅尝辄止,又慰勉曹变蛟、唐通、白广恩等人,众将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各自饮酒谢恩。
崇祯放下酒杯,却把目光转向了吴三桂。
“吴将军,你宁远卫麾下,将士如今有多少?”
吴三桂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赶紧站起身来,肃拜行礼。
“陛下,宁远卫及各戍堡烽燧,共三万两千六百余人。其中战兵两万,守兵一万六千。此次征战松锦,宁远卫伤亡一万一千多人,伤亡过半,还需招募将士,以卫边塞。”
“吴将军,有你在宁远坐镇,朕要放心许多!”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吴三桂坐下。
“陛下,臣必将戮力国事,虽赴汤蹈火,以报陛下!”
吴三桂满脸通红,坐了下来。
高起潜和洪承畴都举荐吴三桂,说此人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如今看起来,思路清晰,彬彬有礼,果然是个人才。
不过关外耗费巨大,令朝廷头大不已,却也是明摆着的事实。而且,关外的武将勋贵跋扈,尤其是以祖大寿为首的宁锦集团,听调不听宣,令朝廷无奈不已。
此次关外大战,祖大寿部实力大受挫折,正好让曹变蛟以山海关总兵和洪承畴的蓟辽督师进入,也让朝廷更好地控制关外。
反而这个吴三桂,忠于朝廷,此次松锦大战也是表现突出,这也是他提拔吴三桂为宁远总兵的原因。
崇祯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曹变蛟,眼神温和。
“曹将军,你曹氏满门忠烈,山海关国之要地,事关重大,就拜托你了。”
“臣必鞠躬尽瘁,披肝沥胆,不负陛下重托!”
曹变蛟也和吴三桂一样,脸色通红,身子微微颤抖。
“各位将军,军国大事,事关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朕就在这里,拜托各位了!”
“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洪承畴代表所有将领,肃拜一礼,首先开口。
“为陛下分忧!”
所有将领都是站起来行礼,肃穆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