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黄太吉废除旧有族名“诸申”(女真),定族名为“满洲”。崇祯九年,黄太吉降服漠南蒙古,同年称帝且改国号“金”为“大清”,改年号为崇德,沈阳称为“盛京”。
如今,就在这沈阳的皇城崇政殿上,一个剃发留辫的中年汉臣正在向大殿御座之上的黄太吉慷慨陈词,字字珠玑。
“陛下,锦州系辽左首镇也,蜂屯蚁聚,与我国相持。陛下发兵围困,凿重壕,筑高垒,轮流更换,防御严密,定会灭了祖大寿这叛贼,更可席卷中原,诚皇上之神机妙算也。”
汉臣的话在大殿里回荡,满汉群臣竖耳聆听,黄太吉肥胖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不动声色,连头都不曾点一下。
上奏的汉臣叫石廷柱,原大明广宁卫守备。天启二年(1622),石廷柱和两个哥哥一起投降后金,随努尔哈赤、黄太吉父子摧城拔寨,战功赫赫,得黄太吉赏识,赐满洲贵族夸山之女,圣恩浩荡,自然是更加忠诚和好战。
“石廷柱,照你这么说来,明军会死保锦州了?”
大殿上,一个威严的满洲大臣轻声问道,众大臣,包括黄太吉,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济尔哈朗,努尔哈赤的侄子,自小和黄太吉一起玩耍,由努尔哈赤抚养,与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关系很好,与皇太极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济尔哈朗的父兄参与反叛,他依旧受到努尔哈赤父子的信任和重用,随努尔哈赤父子南征北讨,因军功受封为和硕贝勒、和硕郑亲王,是皇太极当政时的四大亲王之一,风头正盛。
不过济尔哈朗一贯低调,在朝中人缘和威望都不错,也是黄太吉的左膀右臂之一。
“郑亲王,明国朝廷倚祖大寿为保障,遭此围困之急,必会日夜发兵救援,否则关宁锦防线不攻自破。到了八九月间,天气爽凉,明朝必会与我国并力一战。”
石廷柱毕恭毕敬,侃侃而谈,脸上的笑容人畜不欺。
“陛下,石大人所言极是。以臣看来,明朝必会发兵来救锦州,且在旦夕之间。臣建议,围困锦州的大军不必更换或撤回,陛下应该增兵,挑选精壮,分置各旗屯田之处,一旦有警,乘夜潜进,各营侦探虚实。”
上奏的这一位汉臣张存仁,原大明宁远卫副将,与祖大寿驻守大凌河,随祖大寿降清,任都察院右参政,属汉军镶蓝旗。
自降清以来,张存仁数次怂恿黄太吉西进,以义州为基地,对锦州蚕食鲸吞,并以此围点打援,对明军拉拢分化,把蒙古军作为争取对象,加快明军的土崩瓦解。锦州外蒙古守兵的投降,便是张存仁对明政策下的胜利。
可以说,张存仁、石廷柱两位汉臣在对明军事策略上,眼光独到,高屋建瓴,对黄太吉及满洲军事集团的军事行动影响巨大。
至于此时的汉臣范文程、宁完我,则是专注于内政,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三王,则是冲锋陷阵。
张存仁的附议,高座上的黄太吉依然不动声色,群臣中的饶余贝勒阿巴泰却是接着喜滋滋开口。
“明军要是驻守营寨,我大兵四面环列,用红衣大炮攻击,明军纵有百万之众,也当不住我四十门火炮的威力!”
“饶余贝勒所言极是!红衣大炮威力惊人,糜烂十余里,明军等着血流成河吧!”
阿巴泰话音刚落,有汉臣迫不及待附和了起来。
天启年间,明朝因长时间的战争与内部腐败、工匠缺失而急需大量的优质火炮,因此让澳门的葡萄牙人来长期进行对火炮的代工,并派出朝廷官员进行监造。澳门有当时远东最好的炮厂“卜加劳铸炮厂”,与明朝交易的火炮大部分来自这个炮厂。
天启六年(1626年),红夷大炮在宁远之战中发挥极大威力。后金的攻城行动在明军猛烈炮火的攻击下,八旗官兵血肉横飞,尸积如山,是努尔哈赤成军以来的首次挫败。后金军伤亡万人,攻城器械尽数被毁,以无奈撤军告终。
崇祯四年(1631年)正月,明朝旧将孔有德、耿仲明哗变,叛明降金,不仅给后金带去了20多门红夷大炮,还虏走了几位葡萄牙炮师。
后金利用俘虏过来的葡萄牙技师和工匠刘汉,成功仿制了西洋大炮,定名为“天佑助威大将军”,他们以复杂的退火、淬火程序处理火炮的不同部位,由于夷字犯满洲人的忌讳,红夷大炮便更名为“红衣大炮”。皇太极在八旗军设置新营“乌真超哈”重军营,开始在战争中大规模使用炮兵。
也许是对红衣大炮杀伤力的恐惧,这些个满汉群臣,对红衣大炮心存恐惧者,不在少数。
“仗,始终还是人打的。红衣大炮长于攻城,拙于野战,行军打仗,还是在于将士们上下一心,舍生忘死。40门红衣大炮,打了这么多年,难道明军的火炮少吗?”
黄太吉终于开口,丝毫不给自己这个有勇无谋的兄长面子。
大殿上的窃窃私语,哗然之声,立刻消失殆尽。
“陛下,我大清将士人壮马泼、箭利弓强,早已胜过明军,近来火器又与明军相当。火器中威力最大的,莫过于红衣大炮。如今我大清军中不但有红衣大炮,而且为数甚多。明军虽说掌握红衣大炮在先,可惜发展迟缓,素无多备。关外的这一场大战,我大清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大学士范文程开口,让许多殿臣的神色,又振奋了起来。
“范文程说的没错!我大清铁骑纵横天下,明朝那些官军跟纸糊的一样,不经打!”
阿巴泰立刻又活跃了起来。
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入塞,大明官军不敢迎战,“官军免送”的一幕。
“这一次可不同。”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共八镇兵十三万,其中骑兵四万、步兵九万。”
一口气,济尔哈朗把明军在宁远周围的援锦明军,给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十三万人马是明朝的边军精锐,一部分是原有的关外辽兵,一部分是宣大、陕西、榆林、甘肃、宁夏等地的边兵。他们久处边塞,能吃苦,又同我大清兵长期作战,骁勇善战。明朝不惜倾国中精锐于关外,是要保住宁锦防线以卫山海关。此战关系到我朝的安危,千万不能大意。”
黄太吉赞赏地看了一眼济尔哈朗,目光转向石廷柱,眉头微微一皱。
“济尔哈朗说的是,要是我大清的兵马能够大败锦州的明军援兵,关外就是我大清的天下。石廷柱,你继续说下去。”
“陛下所言极是,此乃国战,明军一破,数年难以再举,我大清再无西顾之忧。”
石廷柱赞美了一下主人,得到主人目光中的赞许,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我军必胜,明军必败,有几个根本原因。
一、明援兵从宁远至松山,带来行粮不过六七日,若少挫其锋,势必速退,或犹豫数日,亦必托言取讨行粮而去,我军伺其回时,添兵暗伏高桥,择狭险之处,凿壕截击,锦州铁骑尾随其后,如此前后夹攻,粮粮不给,进退无路,安知彼之援兵不为我之降众也。”
石廷柱的调侃,惹起殿内大臣们的一阵哄笑,黄太吉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二、我以兵马四面远围,夜则凿壕困守,昼则火炮攻击,明军欲战无路,欲退无门,不用一二个月,自生变乱。我可坐待敌人之毙,何必亲冒矢石,而甘陷白刃之危也!”
石廷柱的分析,济尔哈朗轻轻点了点头,阿巴泰也是哈哈大笑。
“说的好!还是你们这些汉人心眼多,说的明明白白,让人通透!”
“多谢饶余贝勒谬赞!”
石廷柱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得到主子的赞许,难免心花怒放。
跟着分析起明军主帅洪承畴来。
“其三、洪承畴,不过一书生耳!洪承畴受朝廷重任,总督天下兵马,勉为其难。各处援辽总镇官兵,不过旧日亡命之徒,一盘散沙。我大清勇士战无不胜,攻先不取。破一群乌合之众,应该不在话下吧。”
殿内又是一阵哄笑。清军满万不可敌,遇上明军,失败的机会太小。
“况且,明军是被迫增援锦州,出于万不得已,虽在宁远妄张声势,实明国法逼迫,并非才能出众,踊跃赴义。如锦州一失,洪承畴各总兵俱无所倚恃,纵是逃还,不过东市就诛而已。”
殿内大臣都是纷纷点头,对石廷柱的分析表示赞同。
若是王泰在此,必会胆战心惊。这些个汉臣,条理清楚,有根有据,对人心、军心、军事形势分析的入木三分。甚至,这些忠心耿耿的汉奸还提出了破敌制胜的战略策略,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最后,明国气运渐衰,蝗灾旱灾,种种迭见,流贼叛民,处处啸聚,陛下乘运奋兴,大臣同心协助,定鼎之谋,在此一举,时不容缓,机不可失。请陛下定夺!”
石廷柱分析完,肃拜退到一旁。
“石廷柱说的没错,朕意继续向锦州增派援军。”
黄太吉看了一眼殿中诸臣,缓缓道来。
“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所属梅勒章京连德成、曹德选、吴进功等,各率本部助围锦州;朝鲜藩兵率部前往锦州;固山额真多罗额射英额尔岱、宗室拜尹图,率各牛录增援锦州。”
“臣领旨!”
“臣领旨!”
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以及一众满汉臣子纷纷站出,上前领命。
“明军若来侵犯,尔等可相机击之,不来切勿轻动,各当固守要地。”
黄太吉话音未落,侍卫匆忙跑了进来,跪地行礼。
“陛下,前方军情,明朝调河南卫军出关,和洪承畴一起,拟向锦州增援!”
大殿中一片哗然,黄太吉眉头紧皱,正如石廷柱预料的那样,明军开始大规模调动,要向锦州增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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