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济南城外东南,火堆熊熊,星星点点,寂寥的荒野平添了许多人气。清军围着火堆团团而坐,吃喝说笑,但无人敢大声喧哗,显然主帅御军极严。
火光照耀下,许多清军没有戴头盔,露出青白的头皮与脑后的金钱鼠尾辫,战马拴在一旁,一些个营包之中,依稀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男子的淫笑声。不时有清军从营包中出来,他们边走边整理着衣服,脸上一幅发泄后的满足。
营包旁,宽十几米,长上百米的栅栏围城的巨大牢笼内,数以千计的明人百姓被关在里面。晦暗不明的火光下,可以看到关押的大多数都是年轻年少的男女,他们手上帮着绳子,人人脸色惊恐。牢笼周围,手持刀枪的清军慢悠悠来回巡逻,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
大营外的一处几亩地大的壕沟旁,清军拉着十几辆大车出来,上面层层叠叠、横七竖八都是明人百姓的尸体。大车在壕沟旁边停下,一个又一个的尸体被扔了下去。许多女子尸体都是身无寸缕,有些遍体鳞伤,生前不知遭受了什么。
扔尸体的清军发髻明显,与许多尸体上的汉人无异,显然是汉军两旗的汉军。他们脸色冰冷,嘴里骂骂咧咧,大冬天的干苦活,被当孙子使,心里显然不爽。
清军统帅的中军大帐,居于一处不知名的高坡上,周围有军中的白甲猛士驻守,环绕数层,持枪执戈,戒备极其森严。
大帐之内,层层帘幕低垂,火光摇弋不定,最里面的床榻上,岳托面色青紫,双眼紧闭,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医官蒙着口鼻,正在调制汤药。
爱新觉罗.岳托,努尔哈赤之孙,礼烈亲王代善之长子,扬武大将军,此次清军右翼军的统帅,身染重疾,性命岌岌可危。
冬日以来,清军右翼大军以岳托为帅,贝勒杜度为副帅,和统率左翼大军的多尔衮一起,入塞侵明。
岳托率右翼军深入关内,先后击溃了卢象升部和高起潜部,两翼军又各自分开,掳掠各地。根据游骑的军情,岳托部先到达济南城,驻扎于城外。
晴天霹雳,行军途中,以为只是身子不适的小病,到了济南城下,才发现是染上了天花,军中医官的调理,也是毫无益处。
“大劫难逃啊!”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岳托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叹。
“岳托,还是安心静养吧。”
岳托的亲弟弟马瞻,一改往日的蛮横,在帘外温声劝道。
话虽然这样说,马瞻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岳托满脸腐烂的痘花,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了。旗中这样病症的,没有人能够活过来。
“马瞻,劫掠的战果如何?”
即便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岳托仍然惦记着大军的收获。
好不容易击溃了明军的几大主力,要是没抢到东西,回去怎么向各旗交代,怎么向皇太极交代。
“人畜抢了不少,就是金银财宝少了些。不过,勇士们正在四处掳掠,东西会越来越多,你就放心吧。”
马瞻的回答,让岳托微微摇了摇头。
“财宝和人畜,都在这济南城中,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马瞻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岳托,你就安心休息,我和杜度商量一下,马上攻城。”
岳托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马瞻,我活不了几天,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在我咽气前,攻下济南城,作为给皇帝的礼物。”
马瞻连连点头,安慰了几句,轻轻退了出去。
看到马瞻出来,帐篷外正在等候的杜度等人,立刻围了上去。
“马瞻,岳托怎么样?”
杜度看似关切,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样打算?
一众人等并没有进入大帐,这也是军中不成文的军规。天花一旦感染,那将是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众人也要小心谨慎。
“岳托说了,济南城里珍宝无数,让咱们攻下济南城,完成他的心愿。”
马瞻的话,让众人都是点了点头。攻下济南城,功劳就是两红旗的。一旦多尔衮前来,岂不是功劳和财宝要分一半给两白旗。
“岳托说的好,攻下济南城,什么都有了。要是等多尔衮到了,还不给他拿了好处!”
“说的没错!这济南城怕不是有几十万人,里面金银财宝女人无数,勇士们可不能空着手回去!”
众将的话,让贝勒杜度、此次右翼军的副帅点了点头。一路征战下来,损兵折将,没有掳掠,怎么让将士安心。
尤其是这济南城,人口财宝女人粮食不知多少,只要攻下了济南城,还不是想什么要什么。
济南南城墙上,宋学朱亲自坐镇,指挥着这一触即发的鏖战。
今日子时,清军开始攻城,气势汹汹,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济南城之势。
“兄弟们,家人就在城里,和鞑子拼了!”
周之训指挥着炮手,装填好弹药,向着汹涌而来的清军发炮。
“蓬蓬蓬”的火炮声不绝,城头硝烟弥漫,潮水般涌来的清军,顿时被击倒一片。实心铁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鬼哭狼嚎。
一个清军将领手握钢刀,坐在马上,盾牌遮面,指挥着大约一个牛录的清军,推着战车向前,战车后面密密麻麻,都是抬着云梯的战兵。
城头上几门佛郎机炮响起,无数霰弹迎面而至,铅丸飞舞,木屑纷飞,十几个清军被打翻在地,痛苦嚎叫,清军将领躲闪不及,被打下马去,满身的血洞。
清军发一声喊,盾牌竖起,人人面色巨变,在清军将领们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
“放箭!”
清军羽箭呼啸,遮天蔽日,直奔城头,一些守兵躲避不及,纷纷被射翻在地,倒在城墙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些乡兵站起身来,对着城外还击,却被城外飞驰而来的重箭覆盖,众人来不及躲避,便被射倒在城墙上。
“藏好身子!把伤兵抬下去!”
宋学朱大声呐喊,一些募集的乡壮弯着腰上来,把痛苦嚎叫的伤员抬下城去。
宋学朱躲在墙垛之后,打量着城外而来清军。
“要是多些炮就好了!”
宋学朱心头懊恼不已。济南城头只有四五十门火炮,分到四个城墙,实在是太少。
“都不要急,等鞑子近了再说!”
宋学朱大声呐喊,城头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乡兵和莱州兵,勇气可嘉,但作战上,就实在逊色太多。
眼看着清军铺好了稻草等物,覆盖了冰面,大批大批的过了护城河,转眼到了城墙下,无数的云梯搭了上去。
“擂木滚石、金汁、石灰瓶,准备!”
宋学朱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远处一名乡兵举起盾牌,大声喊了起来。
“擂木滚石!”
张元平大声怒喊,擂木滚石如雨点般扔了下去。
“石灰瓶扔!”
“金汁,倒!”
“弓箭手,射!”
城墙下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被砸死、烫伤、射死的清军一大片。那些被石灰粉模糊了眼睛的清军更是成为了靶子,被城墙上的守兵们一一射杀。
清军无视伤亡,依然纷纷向前,很快,无数的清军攀着云梯上来,瞬间登上了城头。
“刺!”
张元平一声怒喝,指挥着守兵们,纷纷挺枪就刺,直奔对面清军的要害,不少青军直接被刺中咽喉和面门,纷纷从城头落了下去。
城头酣战,双方你来我往,一方凭借着人多,一方凭借着城墙,双方杀了个旗鼓相当。
“刺!”
张元平大声呐喊,身旁的家丁和乡壮们,纷纷鼓起勇气,长枪猛刺,又有一排清军被刺落城下。
一个高壮清军冲上城头,手中长刀如风,砍倒了面前的一名守兵,逼退了面前的几个乡壮,掩护着后面的清军登城。
张元平大怒,和张豹从两侧而上,长枪迅猛,一左一右,犹如毒蛇,清军躲闪不及,先是面门挨了一下,接着胸口剧痛,被张元平长枪破甲而入,正中心窝。
“想不到明人,也有这等精锐。比起卢象升的宣大军,也是不分上下!”
杜度放下了千里镜,眉头微微一皱。
城头上的张元平携带一两百乡壮,硬是抵住了清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他们固守的城墙,清军屡次强攻,竟然无法攻破。
“可惜他们人太少,到时候我大清勇士四面攻城,他们顾头不顾尾,还不是一日即破!”
马瞻冷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双方近距离作战,都是死伤累累,明军凭借着城墙奋勇拼杀,清军一时也奈何不得。
突然,城外的号角声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清军很快退了个干干净净。
守兵们精疲力竭,许多人伤痕累累,众人都是不解,为何厮杀正酣,清军却忽然退兵。
城墙内外死尸累累,一片狼藉,伤者在血泊中痛苦呻吟,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鞑子怎么撤兵了?”
宋学朱看着退去的清军,疑惑不解。
“大人,东虏这是在试探。你看到了没有,今天攻城的,都是汉军旗的汉军,蒙古八旗和满洲八旗都没有出战。”
周之训脸色凝重,东虏军营密密麻麻,只怕已经盯上了济南城,如果没有援军,城池陷落是迟早的事情。
“刚才那指挥作战的乡壮是谁?此人倒是颇有几分本事。”
“巡按大人,此人就是张元平,陕西致仕的咸阳知县张名世的公子。此人这一阵子编练乡壮,协助守城,确实做得不错。”
宋学朱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城外,眼神之中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这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大人,守兵战死受伤了两百多人,乡壮也折了一多百,总共损失了近400人,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南城外的清军大阵,无数铁甲贯身、头戴兜鍪的清军,簇拥着杜度,正在向济南城头张望。
刚才城头城下的血战,清军将领们都是不动声色,漠然视之。对他们来说,用汉军两旗的士兵试一下城头上的明军守兵力量,并没有什么大碍。
“传令下去,明日起正式攻城,尽快攻下济南城!”
杜度面色平静,淡淡下了军令。
汉军旗将领们心惊肉跳,个个面色难看,每一次攻城拔寨,都是汉军旗冲锋陷阵,充当炮灰,这一次也不例外。
城墙上明军奋勇抵抗,只是今日一战,汉军旗就有了五六百人的伤亡,若是再这样打下去,汉军旗岂不是要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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