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县城西十里有座一言村,村东头有一棵大槐树,这一日夜里,树下趴着一只想心事的大黄狗,忽然间,在它头顶的树枝上,一阵“挲挲”的树叶响动,大黄狗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它抬起头,从树顶上坠下一物,吓得大黄狗赶忙起身躲避,那个黑物“扑通”一声坠落在地,大黄狗定睛一看,从树上掉下来的竟然是一个穿睡衣的小男孩,趴在地上,不住地揉着屁股。
大黄狗暗自庆幸,自己躲得及时,没有被这个男孩砸到,哪知道,眨眼之间,又从树上坠落一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它的身上。大黄狗哀嚎一声,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地方。
那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嘴里说道:“这个地方,真是邪门,软绵绵,肉乎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一点都不疼。”说话的人正是张青寅。
张青寅四处张望一下,有些茫然,撇了一眼的地上的陈休想,没有理他,而是小声的喊道:“师父,师父,您在哪里?”
“我在这里。”张青寅的背后传来步香辰的声音。
张青寅喜出望外,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却见背后的步香辰有些奇怪,究竟怎么个奇怪法,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上来,张青寅伸手去拉师父的手,却扑了一个空,手在师父的胳膊处穿了过去。
“师父,你怎么了?”张青寅大惊失色。
步香辰伸出双手,看了看,没有吭声,他迈步走向那棵大槐树,走到树前,并没有停下来,竟然穿树而过。
“我的躯体去了哪里?”步香辰沮丧地自言自语。
张青寅学着师父的样子,奔向那棵大槐树,也想穿树而过,哪知道,一头撞在树上,疼得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直哼哼。
“师兄,你是穿越之后,变成傻子了吗?”陈休想从地上爬起来,脱了外边的睡衣,里面竟然穿戴的整整齐齐。
张青寅怒不可遏,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来?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是啊,我就是早有预谋。”陈休想点点头,一脸平和地说道。
一旁的步香辰忽然间开口问道:“你回来,是为了那个黄九婴吗?”
“道长圣明,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您的眼睛。”陈休想小心翼翼地挣脱张青寅的束缚,开口说道:“这几日,我回到家中,一闭上眼睛就是她死在我面前的景象,我的良心太难过了,我要去找她,告诉她堤防那个施孝颜的暗算,我觉得,以她的法力,若是有所防备,必然能够逃脱厄运。”
“你为何不提前说出自己的想法?”步香辰略带谴责地问道。
“我说了,您会带我回来吗?”陈休想反问道。
“……”步香辰一时无语。
陈休想察言观色,看清了步香辰的态度,嘴里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请道长原谅,这一次回来,我只要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回去之后,我会把自己这些年攒得四十两黄金的压岁钱拿出来,献给落枫观,给大殿中的太上老君,重新塑一座金身,作为补偿。”
“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有那么多?”张青寅咂舌道。
陈休想没有理会张青寅,他的双眼紧盯步香辰,看他的态度变化。
步香辰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来都来了,我能说什么呢?智贤法师对我说过,这座轮回塔的法力有限,最多带一名成年人和一个孩童回到从前,你事先不说一声,冒冒失失地跟了来,占去一个名额,青虎占去另外半个名额,只是可怜了我,魂魄回来了,躯体却不知卡在了哪个地方。”
“对不住了,道长。”陈休想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赔罪。
步香辰见他如此诚恳地道歉,反而不好再责备些什么。只好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多谢道长的宽宏大量。”陈休想又是不住地磕头。
步香辰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是我的肉身还在,对付黄九婴,勉强能有四成胜算,现在只剩下魂魄回来,结局如何,难说的很。”
“没事的,道长。”陈休想大大咧咧地说道:“那黄九婴对我言听计从,我劝她不要杀您的师父,我想她会听我的话。”
步香辰寻思了一阵,认可了陈休想的话,嘴里说道:“倒是这么个道理。”
张青寅开口问道:“师父,你没有将那轮回塔带回来,现在你的肉身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们怎样才能回到我们生活的那个时候?”
步香辰说道:“不碍事的,我们方才是亥时出发的,距离天明还有不到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可以在这里呆一天,三个时辰就是三天,第一日,我带你去救我的师爷,第二日,你去寻你的母亲,叙叙旧,我去办一点私事,第三日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个地方集合,轮回塔自会将我们带回十年后的落枫观。”
“如此甚好。”张青寅说道:”那么,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去我师父遇害的那个宅子。”步香辰对陈休想说道:“在那里,我能见到我师父,你能见到黄九婴,我劝我的师父及早离开,你劝黄九婴莫下毒手。”
“一切听道长的安排。”陈休想表现得十分的谦卑。
三个人转身离开,只留下那只被砸晕的大黄狗趴在大槐树下不住地哼哼。
步香辰带着两个小孩,凭着记忆,来到当初他的师父——陈清堂遇害的地方。在那个区域内,转了好久好久,竟然没有发现那个宅子的影子。
“师父,您是不是记错了地方,这个地方,哪有什么宅子?”张青寅转了半天圈子,早已失去了耐心。
“不可能的,我对那个宅子,印象太深刻了,前些天,刚回望舒县的时候,我还回来过这个地方,不会记错的,你看那边的官道旁,是不是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一言村’三个金字。”步香辰信誓旦旦地说道。
张青寅按照师父所说,飞奔过去,果然,官道旁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就是写着“一言村”三个金字。
“师父,就是这个地方,您没有记错。”张青寅喊道。
“地方没有来错,怎么会没有呢。”步香辰自言自语道:“难道来错了时间?”
“师父,我们回到的这个日子,是什么时间?”张青寅问道。
步香辰答道:“今日白天,我把日期写在一张灵符上,送进了轮回塔。我定的日子是万历四十七年六月初五,这一日,我的师父被黄九婴杀害了。”
“不然的话,我们去前面的村子问一问,是不是我们来错了时间?”张青寅撇了一眼陈休想,略带讽刺的说道:“毕竟这里多了一个不该来的人,出点差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嘿嘿,怪我,怪我喽。”陈休想挠着后脑勺,不住地赔不是。
“也好。我们去一言村问一问。”步香辰同意了徒弟的提议。
三个人步行前往一言村,刚进村庄,就听见一户农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哀嚎声,三人大惊,奔着声音跑去,却见一户农家院,院门大开,院中有一个情绪崩溃,大声哀嚎的中年女人。
“她怎么了?”张青寅好奇地问道。
陈休想蹑足潜踪来到农家院的后窗,往屋中观瞧,不看还好,一眼看去,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尿了裤子,只见屋中的房梁上,倒挂着一个身体赤裸的花季少女,那少女早已死亡,可怕的是,全身的皮竟然被人剥了去……
张青寅紧随其后,见陈休想吓得浑身颤抖,十分好奇,凑到窗边,往里面观瞧,瞥见那具女尸,也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嘴里说道:“凶手是什么人,如此地凶残?”
步香辰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盘着腿,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说道:“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张青寅听闻此言,开口问道:“师父,我们该做什么?”
步香辰说道:“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那个女人在前面大声哭嚎,用不了多久,全村的人都会被她招来,我们三个是陌生的面孔,只怕有口莫辨,快走。”
“师父所言极是。”张青寅拽着陈休想的衣领,三个人向村东头跑去。出了村庄,回头再看,那座发生命案的农家院子,已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汇聚到了那里。
“还是师父见识高明,再晚走一阵,我们只怕谁也跑不了。”张青寅感慨道。
就在此时,只见步香辰的魂魄在空中转了两个圈,一下子窜到了旁边一棵三丈多高的大树枝干之上。
张青寅好奇地问道:“师父,您跑树上干什么去?”
步香辰冲他使个眼色,低声说道:“快跑。”
张青寅没听清师父在说什么,又问一遍:“师父,您说什么?”
“快跑,你们身后有人。”步香辰蹲在树枝之上,指着徒弟身后,压着嗓子说道。
张青寅看清了师父的手势,回头一看,眼前黑影一闪,一根棍子打了过来,正中他的后脑,张青寅“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陈休想站的位置比张青寅靠后一些,看清楚打倒张青寅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副村民的打扮,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铁锹,镰刀之类的农具,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一言村里的村民。
那个拿木棒的中年人,上前一步,要打陈休想。没想到,陈休想四脚朝天往地上一躺,嘴里说道:“吓死我了,两腿发软,跑不掉了。”
中年人见此情形,又将手下的木棒放了下来,吩咐身后的年轻人:“把这两个外村人绑了,去见村长。”
三个年轻人一拥而上,将陈、张二人五花大绑。拖着张青寅,赶着陈休想,一众人回到了一言村那家出现命案的院子中。
院中里汇聚了上百名村民,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昼一般,中年人走到院子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之前,对着椅子上的白胡子老人说道:“二叔,我们抓到了两个外村人。”
那个白胡子老人将张青寅与陈休想上下打量一番,问中年人:“秦山,这两个外村人做了什么?”
这个秦山手指着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死者母亲说道:“方才,我听见婶子的哭声,赶忙往这边赶,看见黑夜之中,这两个小子从婶子家的后院匆匆逃走。十有八九,翠儿妹子就是被他们两个杀的。婶子,你辨认一下,凶手是不是这两个人?”
那个女人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两眼无神。
秦山问了两遍,没有回声,他便放弃了这一个审问路径。
陈休想被绑得结结实实,坐在地上,一脸平和地说道:“这位大叔,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的客商,从村子旁边的官道经过,听见有人痛哭,出于好奇,过来看看,哪知道是这般惨景,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赶忙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不是凶手。你看看我身上穿得这件衣服,上边可有一个血点,屋子里那个妹子都被残害成那个样子,我若是凶手,身上没有血迹,这个说不过去吧。”
一众村看他从容不迫,听他振振有词,大多数人相信了他的话。
村长也说道:“秦山,这个客人说得有理,他应该不是杀人凶手。”
秦山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两个人,这个小子身上没有血迹,也许他只是一个帮凶,真正的凶手乃是这个昏死过去的小孩,你看他满脸是血。十有八九就是杀害翠儿妹妹的凶手。”
“大叔,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师兄脸上的血是他自己的,你难道忘了,你方才打了他一闷棍。”陈休想翻着白眼说道。
“是啊,秦山叔,这个男孩脸上的血,是你方才用棍子打他头,才流出来的。”一个拿镰刀的年轻人开口说道。
秦山的神色略显尴尬,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我真的冤枉了你们?”
“你当然冤枉了我们,快点给我把身上的绳子解开吧。”陈休想不悦地说道。
秦山伸手想去给陈休想解身上的绳子,手伸出一半,又停下了,眉头紧锁,一脸疑惑地说道:“不对,这个事情有蹊跷。”
陈休想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蹊跷啊?”
“你方才说你们是过往的客商对不对?”秦山一本正经地问道。
“对啊。”陈休想点点头。
“你跟这个人喊师兄,对不对?”秦山指着地上的张青寅问道。
陈休想已经意识到自己话中的破绽,但是没有更改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对啊,我是喊他师兄,怎么了?我们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学徒,喊他一声师兄过分吗?”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秦山的问话咄咄逼人。
“我……我是做药材生意的。”陈休想随口胡说八道。
“药材在哪里?”秦山又问。
“还没有买,去进货的路上,我要去巳龙山买药材,运回来卖给福寿堂的陈三指。”陈休想说谎话的表演渐入佳境。
秦山托着下巴,思索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段破布条,绕到陈休想的身后,用布条勒住了他的嘴,秦山说道:“若是你的这个师兄,所说跟你一致,我便立刻放了你们。”
陈休想心头一凉,暗暗叫苦:“这下子彻底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山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打来一桶凉水,对准张青寅的脸,一桶凉水浇了下去。
张青寅一个激灵,从地上坐了起来,只觉头疼欲裂,又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登时暴怒,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偷袭小爷,又将小爷绑了,所谓何故?”
秦山蹲下身子,一脸严肃地问道:“我且问你,你是谁,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我凭什么告诉你?”张青寅撇撇嘴说道。
秦山冷笑道:“现在我们一言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你若不是凶手,最好如实讲来,若是不肯讲,也不强求,明日一早,将你送去望舒县衙门,怕是有你好受。说不说由你。”
张青寅听闻此言,觉得若是真去县衙,自己见母亲的愿望十有八九会泡汤,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坦白:“我叫张青寅,我是落枫观的人,我的师父是落枫观的观主——步香辰。”
“一派胡言。”秦山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张青寅的脸上。
张青寅怒道:“你为何打我?”
“你这个骗子,小小年纪,满嘴胡说八道。”秦山忿忿地说道:“你想冒充落枫观的道士蒙混过关,真是痴心妄想,因为,我就是落枫观的道士,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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