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尊楼的设计与万福楼一样,那人正站在与她相对的位置,清晨的寒气里邋邋遢遢的身上只挂着件宽袖广身白色长袍,系带也没有系上,长发如瀑松散的披着,手上拿着壶水,面容慵懒,正侧头看着她。
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皮肤带着种罕见的死白,身材瘦弱,一种阴柔感铺面而来。
偏偏这个少年看着程嘉余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侧着头,嘴角的弧度偏向一边,整体来说还是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笑。
他的目光不加掩盖,带着让人不适的侵略性。
程嘉余低头理了理大氅,转身往走到厢房内,想了想还是回首将门关上,恰是这一眼,对面的少年的后方一个女人从房内出来,倒是穿的齐整,贴心的将一件黑色大氅披在少年身上。
程嘉余不做停留,将门关的紧紧的。
元喜已经从隔间过来,为程嘉余泡上了新茶,小声道,“阿茵姐姐过来了。”
程嘉余点点头,“让她过来吧。”
崔茵是程嘉余幼年时期最熟悉的崔氏身边的大丫鬟,除了她自己和程舰延外在京城里和崔氏最亲密的人。
对她而言,崔氏的离开更远于别人,因此对崔茵的影响也更为深刻。
阿茵看起来确实过得不错,看起来比印象中丰腴不少,身上穿的也不比府里的管事嬷嬷差,她正红着眼睛紧紧盯着程嘉余,语气激动,“小小姐……您,您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您还好吗?”
程嘉余示意她坐下,被打量的同时也打量着她,“我很好,回来之后听说你不仅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说你过得好,我可总想见你一面,亲耳听你说了才放心。”
程嘉余见到阿茵的那一刻基本就能确定她这几年的生活确实不错了,有些东西容易掩盖,可阿茵的幸福却都写在脸上。
崔茵面色微红,“奴婢,奴婢那口子很好,茂茂也生的壮,这两年奴婢在家闲着养胖了不少,叫小小姐笑话了。”
程嘉余笑了,“能在家闲着也好,茂茂是你生的孩子吗?这小名听声倒很有生机,怎么不带出来给我看看?”
崔茵身上有每一个母亲的共同的光辉,谈起自己的孩子就笑的格外亮,“茂茂今年不过三岁,正是闹腾的年纪,怕是带过来冲撞了小小姐。”
程嘉余正想说不会,崔茵又问起她来,“小小姐这两年真的过得好吗?小姐刚去,您就病了,大爷没多久也外放了,您就这么被送到了庄上,奴婢本来想跟着去的不想就被许了出去,去找过您几次,可秦嬷嬷都不让见……奴婢也不知道您到底过得好不好……”
程嘉余并不意外秦嬷嬷的自作主张,秦嬷嬷做的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调离了她身边,她并没有兴致去计较。
只是安抚着阿茵,“你瞧我如今已经回了京城,活生生的在你面前,能有什么不好,再看看元喜,吃的那么胖,可像是哪里不好了?”
一时间目光都集到元喜身上,她站在一旁正吃着刚刚拿的几块点心,被这么一说动作顿时停住,崔茵忍不住笑,“元喜小时候就爱吃,长这么大了也没改掉这毛病。不过元喜是个好的,当初就小小一个跟在您身后,每次都要被您故意甩掉,若不是……夫人安慰上几句,总以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奴婢若还在当初多好……”
崔茵当初是被崔氏捡来的,虽然是作为奴才养着却也不缺疼爱,冠了崔氏的姓,崔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陆续嫁了出去以后就成了资历最老的,和崔氏的感情向来不一般。
崔茵谈起崔氏又陷入了惆怅,程嘉余虽然感慨却不大喜欢这样,总是陷入过去的悲伤容易消磨意志,更何况她过了这许多年早就走了出来,只好转移话题,“阿茵姐姐,我听说你如今已经脱了奴籍,就不要在自称奴才了,我知道你总想着母亲,你把我当妹妹就好。”
崔茵显然觉得不妥,“这怎么行,你是小姐唯一的女儿,我这样如何对得起小姐?”
“母亲素来喜欢你,我打小也是叫你姐姐的,难不成长大了还不能这样吗?母亲不会介意,父亲更不会。”
元喜在那边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是啊阿茵姐姐,小姐又不介意这些。”
程舰延从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对他而言,妻儿开心就好。
崔茵争不过程嘉余,模糊应下,程嘉余又了解了下她的近况,更加安心,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巳时,程嘉余嘱咐到,“下次记得带我的小侄子出来,我可得好好看看他有多皮。”
崔茵哭笑不得,“你放心吧,有时间我就带他给你看。你也快些回去吧,路上怕是还要段时间,既然是和老太太住一块的不好太晚回去。”
程嘉余点点头,几个人走到楼下就分别了。
程嘉余有幸见到了崔茵的相公。
程嘉余在门口挂角处等着陈申去驾车,看着崔茵的背影,崔茵的相公从旁边走近,长相平平身板却挺得很正,程嘉余开始并没有注意,以为是要往万福楼里面走,没想到还没到崔茵跟前,崔茵就迎了上去,她语气却有些责备笑意却满满的溢出来,“你怎么来了?茂茂呢?”
那男人语气宠溺,“娘看着呢,看你还不回来叫我过来接你。”
崔茵嘟囔了句什么,程嘉余没有仔细听,就见她拉着那个男人渐行渐远。
不知道是不是程嘉余的错觉,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竟感觉出一种熟悉而久违的柔美来,大概很久以前她也曾见过,只是久远到连想起都无能。
夫妇。
她的父母,程舰安和魏氏,程舰永和王氏,老太爷和老太太。
都这样过吧。
她忽然想起崔氏了。
前世她总庆幸崔氏走得早,不用在多年后经历程家那场浩劫,如今却又自私起来,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她还活着,她一定更加不折手断的要程家好好的。
她这样想着,终究有些魔障,陷入了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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