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之后,席上立即骚动起来,
太后一怔,随即大怒,厉声道:“你什么时候又纳了侧妃?哀家竟不知道!”也难怪太后生气,侧妃可上皇家玉牒,不同于一般侍妾,按礼应告知太后和密太妃一声并在宗人府处上了牒谱,才是名正言顺。
成王不在意地一笑,在太后身旁落座,嘻笑道:“母后恕罪,原是上月踏春时与姚姑娘偶遇,儿子对她一见钟情,便上门提了亲,姚大人已是允了,儿子正准备禀告进宫禀报母后和母妃呢,本也觉得原不是什么大事。”
太后的脸色略缓和了些,但又想起身边有个容姵,不免尴尬,又庆幸刚才没有挑明,诸事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会子也不便提要成王陪着容姵逛园子的事儿了,扶着头,疲惫道:“果然精力不比你们年轻人,逛了半日,哀家也有些累了。”顾清玥忙递过梯子,恭敬站起道:“既如此,儿媳陪母后回去。”
太后摇头:“不妥,这桃花宴还得你留下来主持。”成王亦很乖觉:“既如此,儿子送母后回去吧。”太后抬目看了成王一眼,神色淡淡:“你既醉了,便先回府醒醒酒吧。”话中仍然怒气不减,顾清玥见她身旁,那身穿鹅黄衫子的容姑娘,尽管仍然端庄含笑,脸色却有些发白,不觉微微怜悯,嫣然一笑,诚恳对容姵道:“既如此,就麻烦容姑娘送母后一程吧,也陪母后说说话儿。”
容姵正无比尴尬,刚才太后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成王,她并非懵懂少女,亦明白太后的暗示,却又想到偶然听家中兄弟所言,成王在京中醉倚歌筵玳瑁红的风流名声,心中本来举棋不定,只是出于自幼的教养和必须的礼仪,附和着上位者的言辞。
可是,成王方才一进来,不过惊鸿一瞥,却让她眼前蓦然一亮,那精致而又俊美的五官,那恍若含情的眼波,那随意而又不羁的笑容,那潇洒中隐含尊贵的气度,刹那间仿若一阵春风吹过波澜不动的湖心,细雨轻轻滴落在午夜的窗前,心中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过往年华中从未有过的心动。
于是,她与其他少女一样,脸红耳热,含羞低头,期盼着他能再看自己一眼。然而,这个尊贵的男子,又一句话将她打入了地狱,他的眼光凉凉地掠过她的头顶,是在看一个完全不在意的人,她的难堪,他不在意,她笼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他看不见。然而,自幼的庭训让她仍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这一刻,她无比感激皇后的细心体贴,感激那双微挑的杏眼蕴含的温柔怜惜,她屈膝,恭谨行礼:“臣女不胜荣幸。”
众人拜下,恭送太后娘娘,看着容姵扶着太后娘娘离去的背影,顾清玥苦笑,还不是留下她收拾这乱摊子!不想娶亲,也无需搞得如此阵势,思及此,她不禁瞪了成王一眼。
成王恰于此时抬头,见她杏眼含嗔,较平日的端庄疏离生动了不少,如画中的美人在一瞬间鲜活,本来的薄醉变成了沉醉,却仍记得这是什么场合,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躬身一礼道:“谨遵太后懿旨,臣弟即刻回府醒酒,还请皇嫂在母后和皇兄面前替臣弟美言几句,稍后几日,臣弟再进宫领训。”
看在顾清玥眼中,成王的笑容无比可恶张扬,满满地都是挑衅,于是她也缓缓展开微笑,微笑着咬牙切齿道:“还请王爷放心。”
这笑容如往昔般活泼,依稀也是这样的春日,风很清,日色很明媚,空气中是青草的气息,少女薄怒的脸上,一双眸子点燃了火苗,忽然重重地踩了他的脚,他倒下,夸张地大呼小叫:“好痛呀!脚趾被踩断了!”看着他的狼狈,少女唇边漾起得意的笑意,那眸光也一闪一闪,俏皮道:“该!”彼时他曾想,以后定要告诉她,其实以她的力气,一点都不痛。彼时的他并不明白,他每每想见她,见了面却又吵架,惹恼了再费劲心思去哄,到底是为了什么。岁月是一壶青梅甜酒,在时光流逝中纵芬芳不减,清甜也带了酸涩,终究是太年少,有些话来不及说,再转身却已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纵然心中有惊涛拍浪,往事澎湃,那玩味的笑容只在唇边一闪,他不再留恋,转身举步离开。
顾清玥无奈落座,又看到叶熙仍然跪在那里,不觉有些头痛。成王搞的这一出,对英国公府而言在,纵然彻底解了心事,但把英国公府的脸皮踩到了脸上,相信不到明日,这一段便成为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然而,少年无畏,心之所向,又有什么错呢。
方才闹的这一场,暗中的波动,离得最近的罗映雪看得清清楚楚,此前见他嘴如抹蜜,觉得这人甚是油滑,看着便说不出的不顺眼,却又见此时的茫然心痛,失魂落魄,心中终是不忍。
顾清玥朝紫韵看了一眼,紫韵心领神会,挥了挥手,内侍恭敬端上一物,以红绫覆盖。紫韵轻轻揭开,光芒闪动,却是弓柄上一颗璀璨宝石,弓身以上好紫杉木制作,曲线流畅,亦隐泛润泽。顾清玥含笑:“这是皇上近日新得的角弓,少府最顶级的匠人耗时半年才制了这么一张,尚未用过,就权作为对今日,技艺绝佳者的奖赏。”众人见那弓制作精良,又是御用之物,便知其珍贵,在场的少年郎不少暗暗懊悔,觉得自己今日表现还不够好。
叶熙跪在那里,心里空落的,脑中也是白茫茫一片,宫宴上的喧嚣近在耳旁,却亦远在天边,即便在这样的繁华热闹中,他亦成为了一座孤岛,热血冲动后,已没有余力去考虑后果,双腿如被灌了铅般沉重,无法站起。
内侍端着弓站在他的前面,按例,他应双手接弓,谢主隆恩,然而,此时这弓在他眼中,似有千钧重,他呆呆得盯着着托盘,似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迷茫中,忽觉一双纤长柔软的手温和却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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