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顾清玥似曾见过的,关于自己的病情的脉案,字迹相似,只是,与自己看的那份,内容不尽相同。她的目光停留在寥寥数语上。
“后孕三月,自阶坠,致冲任不固,小产,思虑郁结,肝亏血弱,恐难再有孕。”
随侍在旁的素锦一眼瞥见,面色瞬间苍白,她是打小跟着顾清玥的,也随着一起读书识字,不由颤声道:“娘娘,这....这怎么与.....”
顾清玥也蹙眉,思忖着为什么会有两份诊断不同的脉案,抬眼看向太后,却忽然感觉到身旁素锦微微的颤抖,她侧脸,看到素锦毫无血色的脸,不由怔了一怔。在她过往的观念里,一夫一妻一孩是社会标配家庭,即便脉案里有猫腻,也不过就是不能再有孕罢了,虽心中难免有遗憾,不能与陆澜有一个真正的自己的孩子,但看陈氏产子如此痛苦,她自觉有了允衡就够了。
太后的脸色却较平日更加严肃,语气极为冰冷:“皇后,你可知错?”
“还请母后明示,臣妾何错之有呢?”顾清玥的眼神平静坦然,直视着太后的目光,心中却冷笑不止,她忘了时代不同,后宫女子最重要的使命是为皇帝繁衍子嗣,一个不能再生育的皇后,想必太后已对此不满了,今晚是要借着此事重提选秀了。
她端坐在那里,态度既不愧疚,亦不惶恐,更没有跪下请罪的意思,令太后气上三分:“皇后,你明知自己不孕,瞒着哀家也就罢了,”她用力掷下一本册子,“哀家今日才知道,多半年来皇帝起居都在凤仪宫,竟空置了后宫,莫非,皇后是想学那惑国的妖妃?”
素锦诚惶诚恐地弯腰捡起,是一本皇帝的起居注,正要交给顾清玥,顾清玥摇了摇头,朝太后浅浅一笑,和煦温柔:“帝后和睦,后宫平静,这样不好吗?”接着又缓缓道:“或是,太后希望皇帝效仿先帝呢?”这个话题,她不想让步,一步让,步步让,她不想步原主的前尘。
太后的目光不由带了震惊,这个儿媳是先帝和元后亲自选的,当时她虽是四妃之一,却是母以子贵,并没有获得先帝的多少关注和宠爱,是以太子妃的选择,先帝压根就没有给她发表意见的机会,她难免郁郁,但从各个方面来说,顾氏家世、容貌和才华也是京城贵女中顶尖的了,她也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大婚之后,顾氏谦恭柔顺,待元后和她这个婆婆都极为恭谨,她便慢慢觉得,先帝挑了她,也确是有眼光的,只除了一点,顾氏无一不好,却是擅宠专房,缺少了太子妃的气度,东宫的良娣和侍妾都成了摆设。元后似乎对自己牵线的姻缘乐见其成,并不在意,她却很是忧虑,又因着顾氏长久的未能有孕,这焦虑便到了十分。
她委婉与顾氏提了提,次日儿子便知道了,在她面前为顾氏说了不少好话,话里话外,希望她不要给顾氏太多压力,却并不考虑她的心情,且儿子为了顾氏,待长子都淡淡的,这也令她看顾氏越发不顺眼了。但彼时,先帝后尚在,镇国公位高权重,她即便不满,也不敢再说什么。
好在,顾氏后来终于有了身孕,又一举得子,她隐隐松了口气,再后来,先帝与元后先后病逝,儿子顺利登基,她成了皇太后,就更没有不顺心的事了,更令她欢喜的是,儿子成了皇帝后,仿佛开了窍儿,对于顾氏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开了选秀,有了后宫的嫔妃们。但遗憾也在于此,即便这样,四五年来,皇帝膝下仍只多了一个嘉怡,顾氏便是打理宫事、教养子女千好万好,就后宫子嗣单薄一事,她也难辞其咎,没有尽到一个皇后的责任。而且去年,顾氏自己的身孕,慧妃的身孕又莫名其妙的没了,白令她空欢喜。
就此事她责备了顾氏几次,哪一次顾氏不是请罪不迭?婆婆生气,这也是儿媳应有的紧张态度,可是,她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病后的顾氏与之前不大一样了。虽依然温柔恭敬,但清浅的笑容和平淡的目光底下,似乎是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在意,反过来的是皇帝,前几日她不过略提了句选秀,顾氏还没说什么呢,皇帝便忙不迭地拒绝了,那副着紧的样子,着实刺眼。
太后的呼吸有些粗重,显见是怒气上来了,眼神也越发凌厉,顾清玥依然含笑,端坐不动,感觉到素锦在她背后捅了捅,杨姑姑也走了过来,借着续茶轻声道:“娘娘,您就服个软儿吧。”顾清玥心中忽然替原主难过,一个在深宫中孤立无援的女子,既要面对夫君的负心,又要面对婆婆的责难,还要照管一宫的莺莺燕燕,强颜欢笑,也难怪原主终日郁郁了。
她垂眸不语,太后便以为她知自己理亏,这世道便是这样,皇帝无子,便是皇后的责任,太后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觉得自己也是在为儿媳考虑,便以自己认为的相当和缓的语气道:“你瞒着哀家的心思,哀家也懒得追究了,但皇帝的子嗣,关系大齐的江山,却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她停了一下,坐起身来,杨姑姑忙扶着她,在她身后放了个软枕,“你也是世家出身,当知女子应贤惠大度,皇后更应如此,况且,皇帝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以后,多劝劝皇帝雨露均沾。”太后的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那天皇帝拒了选秀,说是劳民伤财,哀家虽不乐,但事后想想,也不无道理。既这样,马上就是三月的桃花宴了,就由皇后帮着哀家,在京城的名门淑女中挑几个合适的人吧,如此既也就不兴师动众了。”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顾清玥早已隐隐发现,太后虽对后宫嫔妃冷淡,但亦不喜见她和陆澜多么亲近,每次她和陆澜一同请安的时候,太后不是催着陆澜处理国事,便是给顾清玥找个事儿做,顾清玥哀叹,不会是因自己长期不得先帝宠爱而心理扭曲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清玥正待婉转反驳,却停殿外,隐隐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转念一想,麻利起身跪下,语气仍然恭恭敬敬:“此事儿媳不敢擅专,全凭母后和皇上做主,只要皇上同意,儿媳断不敢有旁的意见。”由陆澜自己做决定,太后总该满意了吧。事到临头,顾清玥反而处之泰然了,横竖,就看陆澜对她的情意有几分了。
谁知太后听了这话,并不高兴,反而冷笑了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同意。”顾清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不明白她的意思,太后不由更加生气了:“皇帝的意见有什么用?他不早被你怂恿地什么都听你的。你莫非真的不明白哀家的意思?”
自己劝自己的夫君去纳妾这事她还真做不来,她低头,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适时抬头,神色不安:“母后......”就被门口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打断:“母后,此事与皇后无关。”却是陆澜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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