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早产,让陈氏的身体无比虚弱,且还有孱弱的小世子需要照顾,因此,一直到小世子足足满了三个月,陈氏才能够起身,到宫中谢恩。此时,新年已过,在经历了元旦、太后的圣寿节和新年之后,顾清玥迎来了久违的闲暇。
已是二月,陈氏进宫时,却又是个落雪的日子,陈氏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方来到了凤仪宫。
顾清玥看着正伏地谢恩的陈氏,淡淡道:“起来吧。”哪怕是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将养,大红织锦宫装下,陈氏依然纤腰一握,弱不胜衣,精致的妆容掩不住面色和唇色的苍白,这样的她才真正和她的名字陈纤纤一致,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那个双颊红润、圆脸爱笑,大大咧咧的女子,终究是湮没在时光里了。
素锦给陈氏上了一盏红枣桂圆茶,言笑晏晏:“这是我们娘娘问了太医,特意为王妃娘娘备下的,最是温补不过。”说完便垂首退下了。
陈氏接过雪片般薄的玉色茶盏,只觉入手温热,她轻啜了一口,茶汤醇厚,甜香四溢,心中是甜是苦,一时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还是顾清玥先开了口:“身体可恢复了些?宝宝可好?”陈氏微微一笑,如日色稀薄:“我的身子,左不过就是这样子了。”提起孩子,她的目光柔和中不免带了一丝忧愁:“先天不足,新年的时候已经染了一次风寒,现下乳娘还吃着药,今日天冷,就没有带出来。刚才,太后还念叨呢。”
“可取了名字?”顾清玥端起茶盏,亦是轻抿了口。
“醒来的时候,新雪初霁,天色放晴,便唤他阿霁了。”即使忧虑担心,可是提起自己的孩子的瞬间,心便软如春水。
“很好听的名字。”顾清玥忽觉无话可说,或许是不知该说什么。
“娘娘,终是与我生疏了。”静默了半晌,陈氏凄然一笑,缓缓道。
“是,我是利用了娘娘,利用了您对我的疼惜和信任,那日,您便明白了罢,是以,匆匆别去。此后,即便赏赐,也再无只言片语。”她闭眼,一滴眼泪从瘦削的脸庞上划过,“可是我呢?我是以命做局,那日您到的时候,我是真的,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灰易冷。”
当穆老太医告诉她胎儿已然不好的时候,她便知道,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七个月,是唯一的机会,即便这样,这个孩子,恐也将终生与药为伴。届时,面对着聪颖健康的长子,孱弱的幼子,她的夫君会如何选择?纵然怜惜,有能有几分?而有些人的心,纵着纵着,就大了,她想来想去,为了孩子,终是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一切都是自己谋划,可是,也足以让她看清,在那个男子的心中,何为重?何为轻?她耗尽了这所剩无几的情意,而她原以为的不在意,事到临头,仍然如利刃般刺伤自己。
“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好。”良久,顾清玥才说道,她的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那日的事,唯有男人最易被蒙蔽,紫韵心思缜密,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在这场不见刀光剑影的宅斗中,没有最后的赢家。福王无情,因为内心的愧疚,最终放弃了孟氏;孟氏远遣,母子生离,庶长子归于陈氏膝下抚养,陈氏看似赢了,赚得贤名与两个儿子,却亦只是惨胜,代价是身体的损伤和终身的不孕。
“娘娘以为孟侧妃是真的无辜吗?”陈氏惨笑,顾清玥摇摇头:“在本宫心中,她是否无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顾清玥并非圣母,不能说陈氏的选择是对是错,有些事,在刚刚萌芽时掐灭,避免十几年厚的纷争,不能不说是更好。可是,她心中还是有遗憾,顾清玥抬头,看着窗外的雪落纷纷,皎洁随处满,流乱逐风回,将天地一点一点染白,皓然一色,
“娘娘,您知道,我素来最钦佩您的是哪一点吗?”陈氏忽然道。顾清玥回头,不解地看着陈氏,经过人心的动荡,经过七年的深宫岁月,顾清玥的眼神依然清澈。陈氏笑了笑:“是娘娘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中,都能始终坚守自己的内心,不染尘埃,我也曾经向往自己,成为娘娘这样的人。”历尽君王的宠爱与薄情,于痛苦的清醒中,坚持自己的原则。“然而,我还是成为不了这样的人呢。”她叹息道。
该怎样才能做到视而不见呢?看着曾经与许诺与你携手一生的人,与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她不甘心;看着他将别人与他生的孩子捧在掌心,她做不到,看着他终将与她渐行渐远,她不敢想。是以,她出手了,她不后悔,也终有遗憾。
“可是,我很想知道,娘娘如果处在我的境地,会如何做呢?”陈氏忽然俏皮一笑,歪头问顾清玥,顾清玥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本宫,从不做无谓的假设,没有意义。”心持善念的人是原主,她只是不屑,她要争取的,是一个人的真心所向,如果是赢了别人得来的,她宁愿不要。
“但愿娘娘,年年岁岁同此时,永远不必如我一般,面对人性真实。这是我,对娘娘最真心的祝福和感激了。”陈氏语气诚挚,握住了顾清玥的手,这双手白如莹玉,不知有朝一日,会否因这后宫的波谲云诡而染了血色?她拭目以待,或许,到那个时候,她终会理解她的苦衷。
果然是和原主多年相知,一语便能说中她的心事所在。顾清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所为,有所不为。”事到临头,遵循本心,便是最好的选择。
陈氏静静看着她,俯身郑重拜别:“臣妾拜谢皇后娘娘。若他日娘娘有难,臣妾必将鼎力相助!”她低头,鬓上金钗玉簪光芒流转,顾清玥看不清她面部的表情,她叹了口气,终是道:“好好对自己,好好照顾宝宝。”顾清玥如是道。陈氏颔首起身,宫礼恭谨标准,纤瘦的背影推门而去,终至消失不见。
此后纵然常相见,即便笑颜相对,也终是有了隔阂,顾清玥也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陈氏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没有利益相交,可以谈的来的人,但终是友情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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