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时气已过了立秋,是以凤仪宫中早撤了用冰,但秋风习习,穿门度户,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仍是给殿中不经意添了一丝凉意。
罗夫人见坐在上首的皇后面色淡然,难辩喜怒,不觉心中忐忑,几次三番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又恐触怒了皇后娘娘。
半晌,皇后的声音响起,亦是微凉,殿中安静,她的声音沉静清晰:“听金小姐所言,你是非君不嫁了?”
“是!臣女对可汗一见钟情,倾心不已!”金若兰重重磕了个头,朗声道,语气无比坚定,内容直抒胸臆。
罗夫人顿觉不妙,这孩子平日机灵嘴甜,她又怜她母亲早逝,父亲不慈,素日里倒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更疼上三分。今日竟不知是怎么了,如此大胆。想起此次进宫亦是因金若兰苦苦哀求,自己才瞒着夫君带她进宫的,夫君本就不赞同她掺和金家的事情太多,若是因此而给家族招了祸,那可就无法挽回了,不由暗暗后悔。
无论如何今日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再想想今日若是不成这个孩子将来的遭遇,罗夫人咬了咬牙,也重重跪下了,恳求道:“若兰言语冒失,还请娘娘恕罪,都是臣妇教导无方之故。其实,若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起故人,罗夫人眼圈泛红。原来罗夫人和金若兰的母亲都是徽州人氏,两家比邻而居,如姐妹般相伴长大,情意深厚。后来金母远嫁京城,而她嫁给了一位本地的士子,夫君中了进士后又在外地为官,山高路远,难以鸿雁传书,两人逐渐断了联系,直到夫君擢升后她才随之来了京城,安顿好之后便照着金母原先给她的地址,递上了帖子。
上门才知金母已然去世,唯留下不过三岁的幼女,金父早已续娶,继夫人又生下了儿子,有子傍身且娘家势力大,在金家说一不二,下人们看人下菜碟,加之金父眼中只有娇妻幼子,对这个前妻生的女儿不管不问,堂堂一个嫡出小姐过得还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
说起初见金若兰时那可怜的模样,罗夫人语含哽咽。她实在心中不忍,便打着亲戚的名头,不时时把金若兰接到罗府中暂住,与罗映雪相伴长大,对外便称是她远房的外甥女,金父乐得不管,继母原想挑刺,架不住罗侍郎官越做越大,而金父多年来于仕途无寸进,才有所顾忌,也正因此,这许多年来,金若兰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罗夫人含泪道:“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境况不好,这孩子极有心气,事事都要做到出挑,臣妇本想着待到明年,给她挑一个上进的夫婿,再多添点陪嫁,也算是不辜负早年的情谊了。”
不成想想金若兰的继母娘家攀上了淮南王府,得知淮南王刚死了个侧妃,就想起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金若兰,一力说动了金父,要把金若兰送过去,淮南王府已派了嬷嬷来相看过了,很是满意,金父多年仕途庸碌,借着继夫人娘家的帮忙,才做了个六品的主事,此时竟因女儿得到了淮南王府的青眼,喜不自胜,哪里还管女儿的终身幸福。
罗夫人心急如焚,奈何自己不是正经的亲戚,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罗夫人无奈之下,约见了几次金若兰的继母,却哪里说的动利欲熏心的人呢?罗侍郎也有些惋惜,但觉得人家的家事不宜插手,再说罗夫人也尽了心力,便劝她不要多管。
顾清玥皱眉,淮南王是陆澜的堂叔,在先帝即位时出力不少,因此先帝与陆澜对他都颇为优容。细思淮南王是个很聪明的人,先帝一即位就舍了实权,担了个虚职,素日里只在王府中纵情声色,致力于和美妾生孩子,反正皇室养着,不问朝事,还时不时搞出一点不大不小的事情来,麻烦麻烦皇帝收尾,让皇帝放放心,所以历经两朝,也算是盛宠不衰了。
犹记今年五月陆澜还贺过淮南王的六十大寿,顾清玥犹豫道:“淮南王不是已过六旬?”罗夫人艰难点头,又接着道,实在无法可想了,临近宫宴,金若兰苦苦哀求带她参加宫宴,罗夫人也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便在德妃征集贵女献艺的名单时,报上了曲目。谁想一场宫宴,多少世家子弟,金若兰独独看上了西戎可汗。
顾清玥轻轻一笑,金若兰的心思不难猜,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希望在宴席上大放异彩,钓一个金龟婿,毕竟再怎么样,也比青春少女嫁给六旬老翁强很多吧。金若兰起初的目标应是陆澜或者两位亲王,如果陆澜看上了她纳入了后宫,淮南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侄儿抢人的,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金若兰当场改变了主意,借着一支胡旋舞,向西戎可汗抛出了橄榄枝,哪知虽然一舞惊艳众人,呼延律竟不兜揽,和亲一事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罗夫人显然是个性情中人,看得出来日子过得平顺,没经过大的波折,心思都在明面上,她说起陈年往事,感怀情同姐妹的挚友,且叙且流泪。顾清玥观金若兰虽然跪着,但腰背笔直,在听到已逝母亲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伤感凄然,又很快不见,显见是个心性坚忍的姑娘,倒和前几日在宫宴上给顾清玥的印象完全不同了。
顾清玥已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沉吟半晌,缓缓道:“你二人所说如若属实,本宫愿助金小姐摆脱王府的亲事,如此金小姐还想和亲吗?”让陆澜纳进后宫是万万不行的,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罗夫人一听,喜上心头,淮南王府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得罪不起的,但如凤仪宫介入,淮南王怎么也得给当朝皇后几分面子罢,她欢喜极了,几乎当场就要替金若兰拒了和亲。
金若兰依旧坚定,点头道:“还请娘娘成全!”罗夫人焦急,刚要说话,顾清玥摆了摆手,她只得噤声,但一双眼依然焦急地看着金若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顾清玥淡淡一笑,坦率道:“实不相瞒,我前日已送了和亲人选的画像给西戎可汗,其中便有金小姐。”闻言金若兰长睫微微闪动,凝神倾听,“只是,西戎可汗并不属意任何一位,已是退回来所有画像。”她走到金若兰面前,俯身问道:“即便如此,你也不改初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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