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当然知道此事绕不过去。
毕竟林家行馆的赴邀嘉宾死伤惨重,若是镰刀挥得太狠,无疑是在逼世家望族投向永泰城,所以多多少少也要拿出补偿。
但想归想。
实际情况又不同。
林伟后仰靠在椅背,双手一摊,无奈道:“钱袋子见底了,除开真金白银,你让我拿出什么都行。”
“当真?”叶向晨大惊。
林伟瞪眼:“比真金白银还真!”
“……林家行馆的宝库失窃了?”叶向晨思绪飞转,忽然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得一惊,“这不会是真的吧?”
叶向晨一直都是家主,熟悉姑苏城的大小事宜,他比林伟更为洞悉全城风貌。
当初殷建元带领七十万联军而来,曾经为姑苏城贡献过一段短暂的繁荣,但伴随前线逐渐失利,姑苏城引以为傲的几条商路也逐渐萧条。
全城顿时随之陷入一片低迷,更为加剧动荡不安的紧张气氛,甚至底层平民已经出现好几次暴乱了。
叶向晨当然不觉得平民暴乱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但各大世家望族,难免病急乱投医。
若是让他们与永泰军里应外合,林叶两家的滋润日子也算是走到头了,难免迎来一场清算。
“不仅林家行馆的宝库被窃,祖墓之中的秘库亦是如此。”林伟直言不讳。
这事根本藏不住,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叶向晨有意登门排忧解难,他索性全盘托出。
姑苏城只有林叶家势力最大,家业也最雄厚,可谓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难以独善其身。
叶向晨瞪大双眼。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墓秘库也被盗了?”叶向晨坐不住了,起身踱步于中堂,满脸焦急,“糟糕!这下糟糕了!”
林伟刚才已经撒过气了,现在看到叶向晨也跟自己当初收到消息一样焦头烂额,心里莫名的更加舒坦了。
“我已经派人彻查此事了。”
“进展如何?”
“还能怎么如何?”林伟仰头灌下一杯冷茶,咂了咂嘴,“既然是瘴气山魈闹事,当然要先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随后再找到那批财宝的下落。”
“而瘴气山魈明显与孤织有藕断丝连的关系,林家行馆之事必定由其担责,以平世家望族之怨。”
孤织一直是姑苏城最大的情报机构,叶家在其中也有多诸多产业,而林家之所以通过叶家率先获得商业机密,孤织可谓功不可没。
但让叶向晨奇怪的是,孤织不知受到何等刺激,突然开始贱卖经营千年的各项产业,似乎有意收缩规模。
他据此不得不怀疑,孤织很可能撤出姑苏城,远走高飞,而且落脚点很可能正是永泰城。
“孤织逐渐不受控制了,留之无用。”叶向晨手抚胡须,“那让孤织背上里通外敌的罪名正好。”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世家望族并不好糊弄,现在态度是有了,但还有实际补偿。”
“那你如何安排?”林伟满脸为难。
林家也在行馆之事损失惨重,根本拿不出金银,于是他干脆将难题抛给叶向晨。
“老伙计,你准备坐多久家主之位?”叶向晨脸色凝重。
林伟心弦骤紧,正身道:“自当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那让出林家攥在手里的商路吧。”叶向晨认真道,“虽然难保你一生一世,但绝对可以渡过眼难关。”
此话既出。
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烛台灯花感受到料峭秋寒,燃得咔嚓作响,伴随摇曳不定的光影,林伟阴沉道:“商路可是振兴林家的基石,如今大厦将倾,你还挖墙角?”
“基石?依我看不过是废石罢了。”叶向晨毫不留情,坦言道,“永泰军四面合围之下,你手里的商路还有几条在日进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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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伟心里咯噔猛跳。
其实他硬要反驳,完全可以拿出向东通往临江城安津渡口的商路,但其余几条商路,无不被永泰军截断。
特别是通往雁山雪原那条最大的商路,早在枷阳关伏杀盘龙宗一千名弟子之时,已然被永泰城彻底接手了。
“怎么让?”林伟心里很不是滋味,挽救道,“如果让出商路,岂不暴露林家的外强中干?”
叶向晨瞧他还看不清形式,当即有些恼火,冷哼一声之后又作势往外走。
林伟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了,撞翻书案,连忙拉住叶向晨:“兄弟兄弟!刚才确实是我拎不清,你要是真走了,偌大的姑苏城真就没人肯帮我分忧了!”
“你知道就好!”叶向晨打开林伟抓住自己衣袖的右手,站在门口说,“孤织不是被推在台前承受世家望族的怒火吗?”
“那你以林茂丰之死为由,悬赏他们清剿孤织,为贤侄报仇。”
“只要世家望族不傻,即便找到两座宝库失窃的下落,也会对林家如数奉还,毕竟商路是一棵摇钱树。”
林伟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林茂丰活着只是酒囊饭袋,一点价值都没有,但在横死之后,反倒恰到好处的派上用场。
“如此甚好!”林伟连声附和。
但他念及即将交出源源生财的商路,那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尖,痛如刀绞。
叶向晨当然知道他心里难受,忍不住宽慰道:“现在的商路没有多少价值,世家望族拿在手里也没用。”
“但等到沧汐殷氏调来器灵大船,形式逆转之下,你完全可以借机收回商路,这一来二去,你又损失什么了?”
不得不说。
叶向晨宦海沉浮,洞察人心的本领极其不俗,林伟听完一席话,脸色明显随之缓和不少。
“多谢老兄指点。”林伟深揖到底。
叶向晨摆摆手:“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女儿听闻家里横遭变故,茶饭不思,我回去就叫儿子陪她回娘家一趟。”
“唉——”林伟叹息。
天色大亮,持续燃烧半夜的林家行馆大火总算熄灭了,伴随晨风浮动,飘来点点余烬残灰。
叶向晨拍了拍林伟的肩膀,迈出门槛,头也不回道:“老伙计,叶家世代为官,纵使永泰军攻下姑苏城,也需要我这样的狗腿子维持稳定。”
“但你不同。”
“经商是从别人口袋掏钱,所以林家存世千年注定树有不少私敌,破鼓难抵万人捶,老伙计可要好自为之啊。”
秋风漫卷梧桐,簌簌作响,林伟似乎猛然苍老百岁。他坐在门槛,冲着叶向晨扬手挥了挥:“我听进去了,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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