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后话,现下不提,只说武馨安的事儿,却是说那释空和尚眼看着秋后便要到了,心知必死,只心中一直放不下一件事,便以自己在灵谷寺私藏的不少金银买通了狱卒,让他送信到武府,请武馨安到大牢之中见一面。
武馨安闻听心中大奇,便问那狱卒,
“那释空和尚怎得想要见我?”
狱卒道,
“武大小姐,那和尚说了,他一生杀人无数,却是东躲西藏从未信过任何人,到如今死到临头,只您一个能了他心中未了之愿,想请您看在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临终遗愿的份儿上,去见他一面!”
武馨安心知那释空必还是想知晓东西在何人手里,不由心中暗叹,
“一念成魔,持着成这样,到底是为了甚么?”
于是应道,
“罢了,便当是去送他一程吧!”
当下换了衣裳,果然跟着去了。
到了那应天府衙门,武馨安使了些银子,便顺利进了死囚大牢,释空和尚因为武功高强,又是杀人无数的重犯,在那牢室之中也是重铐加身,又灌服了散功的药水,此时间再见着他时,却是比原来还更瘦小枯干,头上包着脏污的布条,蜷缩在角落的稻草之上,只一双老眼混浊无神,见着武馨安来了微微一笑,
“武大小姐……你来啦!”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但那神情自若,语气熟稔,倒仿佛迎接一位上门拜访的老友,而不是生擒自己仇家一般。
武馨安亦是微笑点头,上前两步,将手中带来的食盒放到了他面前,
“大和尚,给你带了些家里做的小点心,还有一笼蟹黄包……”
释空闻言呵呵一笑,动了动身子,艰难的坐起来,牢室里铁链声哗哗一片作响,
“多谢大小姐!”
武馨安将那食盒打开,取出各样装在碟中的吃食放在了大和尚的面前,释空伸手取食,大和尚在牢中住了这些时日,这罪也是受了不少,肚中虽说空虚但吃像倒是十分优雅,一面缓缓送入口中,一面对武馨安笑道,
“大小姐不想知晓,贫僧有何话要同大小姐说么?”
武馨安倒也不嫌这牢笼脏污,却是扯了一些稻草垫在下头,与大和尚对面而坐应道,
“不急,大和尚还是先填肚子吧!”
释空闻言呵呵一笑,
“大小姐自是不急的,只贫僧却是急了,贫僧的日子不多了!”
说罢放了手里的东西,在怀里摸索一番,取出来一串念珠,
“大小姐,请收下这个……”
武馨安挑眉看他,并未伸手,
“这是大和尚念佛用的珠子,想来是随身多年,我还当大和尚要一起带去地下呢!”
释空摇头道,
“这串念珠陪着贫僧已是够久了,也是应当让它物归原主了,还请大小姐念在贫僧命不久矣,助贫僧完成这个心愿吧!”
武馨安看了看他那只干枯仿如骷髅的手,叹了一口气接了过来,
“大和尚但请吩咐吧!”
释空见她答应了,双眼顿时一亮,仿佛突然来了精神,佝偻的身子顿时挺直对武馨安道,
“多谢大小姐……”
顿了顿道,
“……这串人骨念珠乃是我从她身上取下来的,这都二十多年了,我一直随身带着,只愿在我死后,大小姐能找到她的遗骨,为她修坟造墓,也免得她在那荒山野地之中,孤苦下去!”
说罢低低说出了当年那荒山破庙的所在,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我之后便派人去办!”
释空摇头,目光炯炯的看向武馨安道,
“还请大小姐应了贫僧这不情之请……请大小姐亲自去办……一定要亲自去办!”
武馨安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释空的意图,释空双眼紧紧盯着她,
“武大小姐,贫僧虽是因你而身陷囹圄,可这心底里却是从未怪过你,因为贫僧深知双手染满鲜血,造孽太深,早晚有这么一日……,贫僧早年学道,倒也会一二面相,观大小姐之相,原应是早在两年之前便应离世,却不知为何仍是活到如今,想来必也是那福缘深厚之人,因而贫僧将此事托与大小姐……”
顿了顿目光迷离起来,似是想起了甚么事儿,声音也越发的沙哑起来,
“她当年……便一直想回家乡去,当年她家遭受变故,她与姐姐年少离家,之后与姐姐失散,才不得不委身于人,可那男子对并不好,因而她才一直未曾取药救他,她也是真心喜欢过我的……只是后来……”
说到这处,声音之中竟是隐隐带了些许呜咽,
“我们也曾是两情相悦的……她想回家去,只她离家时太小,已不记得家乡在何处了,只记得那里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株大树,斜斜的长着,树叶垂到了水面上……,大小姐不是知晓那络子的主人在何处么,还请大小姐寻到她的遗骨之后,再寻到她姐姐的后人,问明家乡在何处,将她葬在那大树之下……”
语罢竟是老泪纵横,泪流不止,呜咽之声在这牢室之中回荡,武馨安叹了一口气,
“她……她负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想着她么?”
释空哭声一歇,良久才幽幽道,
“她……她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女人……”
说罢长叹一声道,
“这么多年,我执念成魔也不知到底是为了那仙人露,还是……还是为了帮她寻到家乡,到如今万事休矣,还请大小姐助贫僧完成此愿……”
说着低头躬身,双手伏地,身子长伏于地,
“大小姐高义,贫僧必有厚报!”
武馨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大和尚放心!我必会亲自去办!”
这厢退后几步,向释空行了一礼,便转身步出了牢门,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佛号,
“阿弥陀佛!”
武馨安步出了黑暗的死囚大牢,咣当一声大牢门关闭,她回身先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又看了看那黑暗的牢门,不由长叹一声,
“他也是个苦命人!”
这世上那来天生的恶人,不过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了头了!
当年他不过就是小小道观中的一名小小道童,若不是遇上了她,又怎么会有这样起伏跌宕,爱情情仇的一生,以他的资质,说不得这时节已是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那黄通观中受着信徒敬奉,徒弟们伺候。
情之一字到底为何?
让人一念成佛亦一念成魔,蹉跎一生,再回首百年身,得了甚么?
武馨安郁郁地的回转家中,却是去见武弘文要回了那单独的一颗人骨念珠,将它重又串回了一串之中,再将那念珠仔细收好,预备着日后有了机会便要去往那荒山附近将那妇人的遗骨寻回。
秋后释空大和尚问斩,灵谷寺中为他收了尸,却是葬回了灵谷寺附近的山丘之中,
“阿弥陀佛!”
主持方丈道,
“将释空葬在此处,望他于地下仍能沐浴佛光,恕去今世罪孽,修得来世福报!”
如这般,这事儿才算是了结,之后的日子如流水,平静而又徐徐前行,武馨安日复一日的练武习字,与徐三小姐成了最好的闺中蜜友,家中小程氏对她变了态度,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是跟着与她相处融洽不少,虽还不能亲密无间,但总算也肯真心叫她一声大姐姐了。
武弘文如今乃是官场得意,家事顺利,身心舒坦,只觉得若是一直如此,即便在南京城里做一辈子养老官儿,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长话短说,春去秋来,一年来一年去,武馨安长高了,眼看着十二岁过了小半,武弘文的调令便下来了,将他调往京城刑部,仍是任那浙江清吏司的主事,一南一北却是天壤之别,武家上下闻讯都是一派欢喜。
小程氏便张罗着举家搬迁,武弘文却是对女儿叹道,
“刚来南京时,心中忿忿,只觉着志气不得展,只怕要蹉跎一生,没想到世事难料,峰回路转还是上了京,怎得心里倒有些舍不得了!”
武馨安笑道,
“慢说父亲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呢!”
武弘文想了想笑道,
“安安的师父师叔还有师妹都在这处,想来必是舍不得的!”
顿了顿道,
“不过,前头听说魏国公府已经给徐三小姐定了亲,说是要嫁到京城安国公府里,想来不久之后你们师姐妹在京城必重又能相逢的!”
这厢又看了看武馨安,微笑着道,
“我们家安安的年纪也是不小了,说亲的时候也到了,待到了京城,我们倒是要好好相看相看人家了!”
武弘文还当说起婚事女儿怎得也要娇羞一下,却那知武馨安大大方方,咧嘴一笑道,
“不必父亲操心,女儿自家的事儿自家办,有那瞧上的便嫁了,若是没看上眼的,便一辈子不嫁,在家里伺候父亲!”
武弘文笑着摇头,
“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家总要嫁人的,为父倒是不怕一辈子养你……”
说罢才想起来,女儿可是没要自己养,便改口道,
“为父倒是想留你一辈子在家里,可若是不嫁人,以后父母去了,安安岂不是要孤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