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馨安想到这处便应道,
“那父亲同我说说,我那继母甚么样儿,即是娘亲的妹子,可是与娘亲长得相似,家里的弟弟妹妹又叫甚么,性子如何?”
总归先摸清家里的情形,才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武弘文见女儿肯同自己闲话家常,不由的心里欢喜当下便一一同她讲,
“你是家里的老大,下头有大弟弟怀德,小弟弟显荣,二妹妹媛祯,三妹妹莲祯,还有最小的妹妹幼祯……”
说完儿女又说起自己的继室,
“……她是你母亲的第五个妹妹,性子同你母亲不同,相貌也长得不甚相似……”
程家姐妹何止不甚相似,那是半点儿不像,武馨安的母亲乃是长女,相貌肖父,生得珠圆玉润,性子也是开朗大方,敢爱敢恨,若是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情郎跟家里闹翻了。
当年大程氏生下女儿后身死,武弘文却是金榜题名,往杭州来任职,程家见武弘文有了前程,大女儿偏偏没福气享,实在舍不得这身价大涨的金龟婿,便厚着脸皮又寻上了门来,说是要再续两家的姻缘,将自家的五女儿再嫁给武弘文。
程家也是心里明白,自家这般前倔后恭,未免有势利之嫌,却是不从武弘文那里下手,而是派了人去江西老家寻了武弘文的老娘,因着武家与程家原就是远亲,程家二老再奉上厚礼,请了人游说,那武家老娘受不得撺掇,便背着武弘文应下了这门亲事。
之后待得武弘文派人接老娘到杭州府时,那武家老娘身边便已跟着了武弘文未过门的妻子,程家的五小姐了,如此这般,武弘文半强半逼,半推半就便成了这桩婚事,这一晃眼便是九年了,武弘文与那小程氏虽不是两情相悦,但夫妻相处亦是相敬如宾,家中和乐。
这往年的旧事,武弘文自然不好同女儿细讲,只提小程氏的性子温柔,家中弟妹虽说调皮,但也是心地纯良的,一味哄得女儿心安,让她安心跟着自己家去!
武馨安一面听一面心中自有盘算,父女俩说着话,眼看饭又做得,关妈妈与武诚端了饭菜上来,父女二人对坐吃饭。
关妈妈的手艺向来是不错的,今儿有那鲜美的鱼汤,又有红烧的狮子头,又有油焖春笋,又抓了院里的子鸡用山里打的板栗炒了,再添上几样野菜,吃得武弘文是连连点头,
“妈妈这手艺,我已是想了许久,今日总算能大饱口福了!”
又见武馨安就着那红烧的狮子头,连着吃了两碗饭,吃得小嘴儿是一片油汪汪的,便取了帕子给女儿擦嘴,武馨安将手里的碗往旁一递,
“妈妈,我还要吃一碗!”
关妈妈忙给武馨安再盛了一碗,武弘文见女儿这饭量比自己还大,不由担心问道,
“安安用得这么多,不怕夜里积了食?”
武馨安冲着他笑道,
“若是积了食不过在院子里多转上两圈,可若是半夜里饿了,那便是抓心挠肝没处排解了,父亲……这肚子的事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其余皆可放在一旁!”
武弘文闻言便笑,
“安安这话有理,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康健才是头一等的大事!”
这厢瞧着女儿圆圆的小脸,仿佛当年那个在自己怀抱里小脸腊黄,奄奄一息的小病猫就在眼前,一转眼已是长成如今这样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的小胖妞儿了!
一旁的关妈妈见得父女俩相得,其乐融融,不由鼻头微酸,险些掉下泪来,忙转过脸去暗暗的抹去,心中暗道,
“总归是父女连心,前头见小小姐对姑爷似是颇有怨言,时常背地里神情阴翳,我正是担心呢,如今见着面了,把话说开了,果然就好了!”
一旁那老仆人武诚也是眯着眼笑,心中暗道,
“少爷这么些年,心里就记挂着大小姐,可是愧疚着呢,如今总算是能父女团圆,也算是了了心事了!”
一旁的程贵却是垂头不语,眼珠子打转。
这一顿饭吃得各人是各怀心思,待得用过晚饭之后,关妈妈便张罗着收拾东西,因着前头关妈妈早算着日子将这院子里的东西给收捡了不少,到如今真要走了,不过就是将柜子里的衣服打成包袱,明日便可启程了。
家里养着的那些鸡,便全数送给了隔壁毛头家,毛头听说大妞儿要走,当时便垮了脸,拉着武馨安的手哭道,
“大妞儿,你走了,我们以后抓鱼找谁去?”
武馨安看着毛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样儿,自己个儿心里也是发酸的,便红着眼圈儿道,
“我就是进城去,以后得了空便回来住住,你给我把院子瞧好了,可不能让二猛他们把我院子里的葡萄给祸害了!”
“嗯!”
毛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放心!我一定给你守着!”
这厢哭完了,却是又想起来甚么,拉了武馨安的手一脸希翼的问道,
“阿黄你是不是也留给我?”
武馨安闻言白眼一翻,
“想得美,阿黄我必是要带走的!”
毛头很是失望的哦了一声,想着大妞儿走了,连阿黄也要跟着走了,不由又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了起来,他这一哭惹得武馨安再也忍不住,也跟着掉了一会眼泪。
武馨安做王大妞时,一来人生得丑,二来天天在家做牛做马,从没有一个玩伴,如今在这山村里好不易交到了几个真正要好的朋友,却是不过几月便要分离了,一想到自己又要去过与后娘逞凶斗狠的日子,她不由也是悲从中来,哭得伤伤心心。
她这厢与毛头一起,在村中挨着个儿的与小伙伴们话别,弄到了半夜才回来,一双眼肿得同桃子似的,武弘文见了叹道,
“我们家安安真乃是性情中人!”
武馨安便问他道,
“爹,我还能回来么?”
武弘文知晓她的不舍,当下点头道,
“这院子我们家早已买下的,待回去父亲便让人将它过到你名下,以后你得了空,便回来小住几日,还是能与你的小伙伴们相聚的!”
纯真时代的友谊最是难得,小孩子转眼便长大了,趁着良善的心性还未被世俗的浊气污染时,多聚一聚才不负相识一场的缘分。
武馨安闻言大喜,过去拉了他的手问道,
“真的么,父亲……这院子以后便是我的了?”
武馨安是真没想到,一间院子来的这般容易,虽说只是山村里的小院,并不值得几个钱,但总归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若是那家里呆不得了,还能回山村里来,种地养花,打猎抓鱼,左右不会饿死自己的!
武弘文笑道,
“虽说父亲我这官儿俸禄不多,但送间小院给你,却也不是难事!”
武馨安见他应得干脆不似骗人,自然是心中欢喜的,拉着他的手笑道,
“父亲你真是太好了!”
总归比王屠户那当爹的好,她为家里做牛做马这么些年,临死了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捞到!
有了武弘文这么一说,武馨安总算对他心里少了些芥蒂,那笑容也真诚了不少,待到第二日他们离开山村里,父女俩已是全然再无隔阂,有说有笑极是融洽了!
如此这般,武馨安便挥别了临平山下的小山村,坐在武家黑漆平顶的马车之上,一路摇摇晃晃往那杭州府驶去。
杭州府乃是吴越与前宋的都城,自秦时设县便有此地,到如今大庆朝亦是繁华更甚,不愧人间天堂的美誉。
武馨安活了两辈子,都是那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到了这花红柳绿的热闹所在,便只觉着两只大眼儿都不够使了,一时瞧那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一时又看路上来往的行人,一时又盯路边的摊贩手中吆喝的东西,一时又瞧人拿在手中边走边用的吃食……
武弘文面带微笑看着女儿一脸惊讶好奇四处观望,心中却是一阵的酸楚,
“若是当年玉儿不死,家里无有那一场变故,我的安安就应当长在这繁华所在,喧嚣之地,食人间烟火,见世俗百态,那至于到如今十岁了,眼界却只在那小小的山村之中!”
马车一路在街市之中穿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这才缓缓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武弘文先下了马车,又转回身来伸手来抱女儿,武馨安却是拂开他的手道,
“不用父亲抱!”
自己一提裙摆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在村子里跑动惯了,身手很是矫健,落在地上稳稳当当,没有半分晃动,武弘文看了只是笑,指了面前的大门对武馨安道,
“安安,你瞧瞧……这就是我们家了!”
武弘文只是七品的官儿,按着大庆朝早年间的规矩,是要住在公廨衙门之中的,一来方便办公,二来算是为官员的福利,家中清贫的官员倒是能省下不少租房的银子。
不过到了如今嘉靖年间,虽说明里还守着太祖早年间的规矩,暗地里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武弘文这七品的推官算不得甚么,但他也是运气好,在杭州府这样的富庶地方任职,其中油水非是旁的地方可比,因而虽说杭州府地价昂贵,但买一座安顿全家的宅子倒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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